伊莉討論區

標題: 余宛宛 -【吾妻.上】棒打鴛鴦 [打印本頁]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6 02:20 PM     標題: 余宛宛 -【吾妻.上】棒打鴛鴦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0-8-30 10:40 PM 編輯

【小說封面】
[attach]43842853[/attach]
【內容簡介】
如果早知道揭破戚無雙女扮男裝的身份,會教她家破人亡,
他寧願一輩子與她做一對見不得天日的悖逆情人。
如果捨去皇子身份能與她一生相守,他也心甘情願。
然而,錯一步,步步皆錯,他再也回不了頭了……
現下只能收拾起對她的濃烈愛意,冷下貪戀她的熱切眼神,
隱忍下想與她繾綣纏綿雙宿雙棲的慾望,
就算再不捨不忍也得放手讓她去,讓她撐起她要的那片天。
他能做的是懷著渴盼能再在一起的心,為她擋下一切危難,
暗暗守護她的日子,真 個時刻煎熬難捱,偏偏上天還不饒他,
她竟然遭人擄走,生死未卜,他就快被折磨得發狂了……

【出版日期】2010年8月5日
【出版社名稱】狗屋
【書系及編號】花蝶系列1374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7 01:27 PM

楔子

  夜深人靜,密密竹林裡的烏鴉冷啼劃破寂靜。

  烏鴉飛向竹林內的一座陰森宅第,月光隨之冷冷地灑入宅院一扇半掩的欞窗裡,裡頭隱約可見一盞燭火在夜風裡搖搖晃晃著。

  室內透著一股陳舊味兒,即便裡頭擺設傢俱用的是上好沈香木,幾案、躺椅雕工仍是卓越不凡,可上頭的斑駁騙不了人,大廳裡曾經價值不凡的一切,像是被君王遺棄的遲暮美人,讓人瞧著徒增心酸。

  「狠心娘親、扼斷前程、多情誰憐……」一個尖細嗓音唱著幽怨曲子,聲音飄忽不似人聲。

  抹娉瘦白色身影自黑暗中翩翩舞出,一張慘澹若鬼的面容,隨著身軀舞動而在燭光中若隱若現著。一名黑衣人盤腿於燭火前,視若無睹地看著前方。

  「事情進行得如何?」白衣人擋在黑衣人面前,以一種唱戲的壓嗓子細聲問道。

  「已將東西交到她手裡。」黑衣人的聲音恍如一灘死水。

  「好。該備的東西也要全備妥,一點差錯也出不得。」白衣人聲音不疾不徐,但一對用炭筆勾勒出的狹長鳳眸閃爍著厲鬼般的銳光。

  「明白。」黑衣人面無表情地說道。

  「退下吧。」白衣人寬袖一揮,又自顧自地在偌大屋內旋身、掐著指掌、擺著身段,想著屋內無形的魑魅魍魎全是看戲的人兒。白衣人身子旋得快些,地上灰塵卻嗆得白衣人不得不揚起袍袖掩住口鼻。

  「你們這些灰塵也敢嗆了我!改日我掌了權,便將你們全都杖斃!」白衣人揚起蓮花指,忿忿然跺腳之後,便拖著腳步走到屋宅中央一尊木雕人像的面前。

  那人像約莫半人高,純以沈木雕成,香氣四溢。人像半坐半臥地斜倚著,一對杏眸挑情地揚起睨人,妖艷神態在燭光搖晃下,顯得極端邪氣。

  「你可要保佑我這個正牌善心神,讓接下來的佈局一切順利。畢竟所有人都相信你這尊由我刻出來的善心神像,能夠成就一切心意啊。嘻嘻嘻……我是善心神,我無所不能……人命如草芥啊……」

  白衣人尖笑著仰起臉龐,露出那張與雕像如出一轍的妖氣面容。一陣冷風將燭火吹得晃動不已,白衣人伸手拈住神像旁那盞蠟燭芯。

  那對以炭筆勾勒而成的銷魂杏眼痛得一瞇,魅色臉龐一陣扭曲,但唇邊卻浮出一抹笑意,因為——所有的痛,都會是值得的。

  鈴——鈴——牆的另一面,傳來搖鈴的聲音。搖鈴聲音一聲聲地拉得極長,催魂似地喚人回應。

  「唉呀,今晚被善心神選上的人來祈願了……」白衣人從懷裡拿出一盒胭脂,塗上唇、抹上眼角,一張死白臉孔於是露出詭媚的紅暈。

  白衣人按下神像後方牆上的機關,一個旋身,白衣人與神像頓時消失在牆的另一端。牆的另一端是一座藏身在竹林裡半人高的黑色小廟。

  「善心神啊,多謝你願意答允接見,請你大發慈悲,讓我得到戚家家產,別讓我哥哥生的那個看起來不男不女的戚無雙佔盡所有便宜……」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7 01:28 PM

第一章

  清晨卯時,天色仍暗,秋豐國花城的藺府裡負責生灶火的兩名小婢,正摸黑起身盥洗。

  兩名小婢不是府邸裡最早起之人,因為宅院東南隅的練功房裡,藺府主子十四皇子藺常風已於黑暗中與一個人形樁對打著。

  他身形瀟灑,手勢如行雲流水,忽左忽右的腳步既快又穩,人形樁在他拳風包繞之下,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地回應著他的拳法。

  練完整套拳,藺常風在長榻邊盤腿坐下,他閉目斂心,氣貫丹田,臉上不曾因為已連續武動了半個時辰而有絲毫倦色。

  這般練武習慣他已持續多年,即便以後即將要到秋豐國「巫城」擔任城主,他還是這麼勤練體魄精神。

  前些時候之所以亂了規矩,只因為有個擾得人日日不早起、人心大亂的小人兒戚無雙。

  藺常風想起那個女扮男裝十多年、連他都曾被那張聰黠的絕色臉龐蒙騙過的纖纖身影,唇邊不由得浮起一抹寵溺笑意。

  只是,藺常風的笑意並未持續太久。因為他一想到父皇日後對於戚無雙女扮男裝一事,可能會有的刁難,向來沉穩儒雅的臉龐,也不禁閃過一陣擔憂。

  戚無雙女扮男裝多年,摁下經商成功的美事不提。她以迎娶多名妻妾、遊走風月場所為幌子,讓整個花城之人,包括她爹,都以為她是個不折不扣的浪蕩子。這些事,顯然不會為他父皇所樂見。

  藺常風很快地在腦中將最壞情況,以及應該如何處理的方式想過一會兒後,窗外雞鳴聲提醒他天色已破曉。

  藺常風快身下榻,以冷水簡單盥洗後,他換上一襲皇族繡金綢衫,梳正髮冠,原就英姿煥發的端正面容,益發顯得神采不凡。他走回相鄰書房,處理起前些時日離開「花城」,手下探訪民情後所上呈的奏摺。

  身為秋豐國皇帝秘密於民間生養之子,他雖無須以皇子身份居住京城之內,卻仍有父皇交代的職務在身。他表面上以儒士身份到秋豐國內六大城搜集散佚詩歌,實際身份卻是代替父皇暗中巡察民間疾苦、訪視各地官員是否適任的秘密御史。

  父皇為此成立了「御密處」,讓他從民間徵集可用人才成為裡頭的當差探子。這些探子經過一到兩年嚴格訓練之後,便在市井巷弄間搜集民情,好讓百姓疾苦有機會上達天聽。

  他以身為秘密御史為榮,也以此為一生職志。不料,他前陣子因為平定皇長子叛亂有功,被父皇任命為巫城城主。想這秋豐國不過六大都城——花城、巫城、工城、農城、儒城、醫城,他如今之權力可見一斑。

  藺常風一忖及此,漆然黑眸染上憂色,雙唇一抿,端正面容因為沒有笑意而顯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威儀感。

  只是,父皇愈是委以重任,他卻愈是戒慎恐懼。畢竟他雖有心想為人民做事,卻不想涉入皇子之間的爭權奪利,他只想與戚無雙攜手終老。

  藺常風整理完該上報給父皇的奏摺後,簡單將府內長串的訪客拜帖瀏覽過一回,再用硃筆勾勒了幾家需要特殊回禮者之後,他起身準備喚人備來早膳。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明晃晃日光曬乾庭院裡綠葉上的露珠,散發出一種自然芬香。

  「王爺,九王爺來訪。」站在院落門口的管家,恭敬地上前稟告著。

  「有請九王爺至大廳上座,奉上養生茶。」藺常風向來沉穩的面容浮起爽朗笑意,轉身就走向大廳。

  打從這年父皇宣佈他為巫城城主,並對外宣佈他的皇子身份之後,對於皇位有野心的諸多皇子們,便紛紛將他視為眼中釘。除了九哥藺玉之外。在父皇尚未對外宣佈他的皇子身份時,他在宮中便與身子孱弱的藺玉頗有些交情。

  等到父皇宣佈了他的皇子身份後,藺玉是第一個前來恭賀他之人。兩人很快地便接受對方為兄弟,藺常風猜想這是因為他們對於宮內之事,皆無太大野心的緣故吧。畢竟九哥不久前才跟父皇請命,希望能遷至農城居住,說那裡青山綠水,宜於讀書養身寬心。藺常風一踏入大廳,藺玉便帶著一股濃濃藥味迎了上來。

  「十四弟,一早打擾了。」藺玉說道。「九哥說的是什麼話,快快請坐。」藺常風上前對九哥行了個禮,兄弟倆便在靠窗的黑檀羅漢床兩端坐下。

  兩兄弟長相各異,藺玉面貌瘦弱、樣貌單薄,就是尋常儒生模樣。藺常風卻是姿容端正、劍眉星目、笑意真誠,且隱然有種不怒而威的皇家氣勢。

  「九爺,請用養生茶。」管家親自為兩人送上茶飲。

  「九哥用過早膳了嗎?」藺常風問道。「正想說與十四弟一同用膳。」

  「備上幾色素菜、米粥。」藺常風向管家交代道,知道九哥不愛殺生、多半茹素。管家點頭又退下。藺玉端起茶抿了一口,雙手雪致一如女子,完美得毫無瑕疵。

  「九哥一早來,想必有事。」藺常風問道。「父皇派我來傳話,讓你帶著協助你平定皇長子叛亂有功的巫女入宮。」不久前,藺常風領著假扮成巫女的戚無雙混入巫城神宮,不費一兵一卒便破了身兼皇長子及巫城城主藺玄的叛國大計,皇上為此大喜,封了藺常風為巫城城主之外,也准了藺常風所願,許了假巫女為妻。

  「平素不都是吳公公傳訊,今天怎麼讓九哥跑這一趟?」藺常風沒想到父皇這麼快便傳人入宮,心裡不禁微有忐忑。

  「我早上陪著父皇下棋,一聽父皇下令,便自己請了這個差事。」藺玉看著藺常風一臉肅色,忍不住開口問道:「帶著未來妻子入宮領賞,應該是喜事,怎麼你臉色這麼凝重?」

  「不瞞九哥,因為戚無雙的身份不同於一般人,我如今也正煩惱著這件事。」藺常風長歎了口氣,也不多隱瞞什麼,橫豎紙是包不住火的。

  「她莫非是煙花女子?」藺玉擔憂地皺起眉。藺常風搖頭,清朗眉頭依然深鎖。

  「我約莫十六歲時與母妃居住在花城,父皇當時還未曾想過召我入宮,便許我自由婚配資格。我那時曾與一名六歲女孩戚明珠訂親,無奈她在十四歲那年與她雙胞胎哥哥戚無雙因為被強盜洗劫,墜入山崖。當時,只有她哥哥一人生還。」

  「唉,造化弄人啊……」藺玉皺著眉,長歎一聲之後,一臉不解地問道:「有件事不對勁……你剛才說『戚無雙』是雙胞胎哥哥,可你不就是要和『戚無雙』成親嗎?」

  「九哥聽我慢慢道來。我和劫後餘生的戚無雙,八年來不曾再相見。今年再見時,卻發現『戚無雙』是戚明珠女扮男裝而成的。」藺玉狹長眼眸訝異地大睜,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九哥?」藺常風喚了藺玉一聲。「她女扮男裝整整八年……」藺玉搖著頭,不可思議地說道。

  「對,她不但女扮男裝,還將家裡產業擴張了幾倍不止。」藺常風想起她的聰明勤奮,眼裡閃過一陣讚許。

  「難怪她後來能助你一臂之力,大破叛國陰謀,這戚明珠果然是奇女子啊。」藺玉一拊掌,不由得叫了聲好。

  「九哥稱呼她戚無雙即可,這名字畢竟跟了她大半生。」

  「你擔心父皇會因為她女扮男裝,而反對你們的婚事嗎?」

  「沒錯。我上一次進宮時,發現父皇對於儒士們所收集的民間男女易裝諧詩大感不悅,這才知道大事不妙。」藺常風眉峰微鎖、面容凝肅地說道。藺玉歎了口氣,輕聲說道:「這事你可怪不得父皇。先帝時曾經有一名男子因為面目清秀而混在宮女中進了宮,被私養在宮裡數十年。後來是一名嬪妃懷了孕,醜聞才見了天日。先帝當時大為震怒,將所有知情的人全封了口,當年可是死傷難計啊。」

  「嬪妃們存心隱瞞或有不對,可一名男子為了確保自己血脈能長遠留傳,便要一人獨佔後宮許多女子,囚於宮殿之間,生下許多子嗣,這事又有何公平可言?」藺常風聲音一沈,端正眉宇間儘是不以為然的神色。

  「賢弟說這話可得小心,皇室血脈總是國家根本。」藺玉壓低聲音,慘白臉龐驚慌地左右張望著。藺常風見九哥模樣擔憂,他神色一正,不再多說。

  「九哥如何得知先帝此事?」他問。「我娘告訴我的,她偶然得知此事,一生守口如瓶。是後來精神不好了,胡言亂語說出口的。幸而父皇早就不寵幸她,否則聽了這話……」藺玉一提到母親,瘦弱肩頭又頹喪下來。

  「九娘過世已一年,如今一定是在天上享福了,九哥就別再苦惱了。況且,你不是正打算搬到農城定居嗎?農城與巫城相鄰,咱們兄弟便能經常把酒言歡了。」藺常風朗聲說道,眉目清明地笑著。

  「我這半年來身子變得極差,夜裡總是惡夢不斷,怎麼睡都還是覺得疲憊。若有朝一日不幸早逝,麻煩你代為處理為兄後事……」藺玉紅著眼眶說道。

  「九哥切莫說這些喪氣話,請御醫替你把脈、調理身子才是正務。」藺常風拍拍九哥肩膀,只覺得他身上寒氣過人,不由得也擔心了起來。

  「唉呀,你如今正為戚無雙一事煩惱,我還湊什麼熱鬧呢?」藺玉懊惱地拍了下自己大腿,連忙正坐起身。「我有什麼地方幫得上忙?」

  「若是我此回覲見父皇出了差錯,便煩請九哥替我安頓戚無雙家眷及我府裡僕役。」藺常風說道。

  「那是自然。只是,這戚無雙才剛立了大功,父皇應當不會對她多加責難才是……」藺玉停頓了一下,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可知金羅國公主昨兒傍晚已抵達我國?」

  「聽說了。還知道金羅公主帶來許多奇珍異寶以及珍貴茶葉,父皇甚為歡喜。」藺常風淡淡說道,臉上表情不動聲色。「那你知道父皇有意將公主許配給你嗎?」

  「父皇已答應讓我娶戚無雙為妻。」藺常風沈聲說道,相信君無戲言。

  「誰讓金羅國王十日前,突然捎來了想與我國結親信函。接下來,公主便浩浩蕩蕩地出發前來我國。眾皇子間除了我體弱,而你尚未成親之外,每人都至少有『幾名』妻妾。」藺玉說道。

  「我的妻子只有戚無雙一人。」藺常風清鑠星眸堅定地看著九哥。「況且,依我看來,若非九哥無心婚配,你心慈愛民,有仁君之心,正是迎娶公主的最佳人選。」

  「我這身子就別糟蹋別的姑娘家了。」藺玉轉頭輕咳了兩聲。「兩位王爺,請用早膳。」管家領著幾名僕役送進了五、六道素菜,鮮綠奼紅地看來好不美味。

  「你多吃些,今日想必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我一會兒回宮,再陪父皇多下幾盤棋。父皇若是贏了棋,心情總是好的。」藺玉說道。

  「難為九哥了。棋要輸得漂亮,也不是件易事。」藺常風笑著說道,深知九哥棋藝精湛,各類學識皆有深厚涵養,九娘過世後亦曾花了半年周遊鄰國西沙及金羅兩國。只是生性低調、怕引人注目,始終韜光養晦著。

  「兄弟一場,我那盤棋一定輸得漂亮。而你那盤棋,也要下得妙啊。」藺玉說道。

  「但願如此。」藺常風淡淡一笑,只願他與無雙之間不要再有任何曲折,能夠平穩地相守到老,他此生願望便已足矣。稍後,藺常風至戚府接了戚無雙準備一同入宮。

  戚無雙今日一襲玉白男子裝束,玉樹臨風姿態搭上一對勾魂攝魄美眸、吹彈可破凝脂及嬌美紅唇。若非她扮演男子的姿態太自然,加上她身邊那幾名妻妾演技極佳,這張傾國傾城臉孔怕是怎麼樣也瞞不過世人的眼。藺常風還記得自己再度與她重逢時,一度還以為自己有了斷袖之癖,陷入天人交戰。

  「藺哥哥,你今兒個走路怎麼這麼慢……」戚無雙笑著回頭催人,拉著他的手正要走出大門時,外頭卻突然閃電打雷,下起一陣大雨。兩人被迫回到邊廳,等到雨停再上路。

  藺常風心頭閃過一陣不好的預感,但他強壓下這股情緒,只一心專注在眼前的可人兒身上。

  戚無雙貼身婢女如意,在送上幾道灶房剛燒好的小菜之後,便識趣地退下,好讓這對鴛鴦廝守。戚無雙見廳內已無人,便拉著藺哥哥坐上羅漢榻間,手執銀箸,貪嘴地先吃了擺在矮幾上的綠筍燒肉。

  「這時節的筍已經不夠脆嫩,但做油燜倒是別有一番清香,藺哥哥也吃一塊。」戚無雙挾了一塊入他的口,身子也順勢偎到了他懷裡。

  「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娃一樣。」藺常風笑著說道,卻還是讓她撒嬌地賴在他的臂彎裡。戚無雙低笑出聲,半邊身子全挨上了他。

  藺常風接過她的筷子,餵了她幾口肉片炒翅子、蝦丸雞皮湯、糟溜魚片及核桃纏。她不愛米飯麵食,精巧菜餚倒是還能吃下一些。待她開始討茶喝時,他知道這嘴刁丫頭約莫半飽了。

  捧著熱茶讓她清口之後,他挑了塊糖飴到她唇間。懷裡貪甜的人兒得了糖,摟著他的腰,瞇著眼笑著,像是此生再也無所求一般。

  「這糖是蔗糖所制,與麥芽滋味不同,甜香更甚。你也嘗嘗。」戚無雙勾住他的頸子,將他的臉龐往下拉。藺常風吻住她的唇,與她那沁著糖香的軟嫩丁香糾纏著。

  窗外雨勢漸增,交頸二人纏綿更甚。他們擁著彼此,恨不得能將對方融入懷裡。

  「確實甜香更甚。」藺常風吻了她好一會兒,因怕在廳堂裡失態,於是勉強自己鬆開她的唇。

  只是,才看她一眼,他又忍不住輕咬住那兩片被吮紅的唇,試圖讓她醉人的紅更加美艷,指尖也不受控地旋即撫過她骨瓷般的肌膚,看入她那雙比美麗更讓他讚歎的黠眸。若能讓這雙眸子永遠這麼無憂慮,要他折壽他都願意。

  戚無雙瞧著藺哥哥直盯著她瞧,心裡感到歡喜不已。她拉過他的手掌,直接貼在胸口,非要他感覺她紊亂不已的心跳,也硬要兩人肌膚相貼。在他面前,她從不懂得何謂害臊,滿腦子就是想多挨著他一些。

  「老是這樣瞧我,不怕瞧膩了?」戚無雙纖纖食指撫開他微擰的眉頭,猜想他心頭有事,所以她等他主動開口告知。

  「你這腦袋裡的東西千奇百怪,我怎麼可能瞧膩?」他說。

  「算你聰明,知道裡頭的東西無價。」戚無雙摟著他手臂,貝齒一露,孩子氣地炫耀起來。「我替巫城找著了幾名琥珀工匠和珠寶匠,若他們能在巫城落地生根,首飾手藝便可代代流傳。你那座沿海產琥珀的巫城,便可以改稱為琥珀寶城了。」

  「才從巫城回來幾日,你便辦妥了這些事?」他挑眉問道,眼裡不無訝異。她美眸裡閃過一陣得意,索性巴著他的手臂,一路嘀咕下去。

  「我戚無雙做生意本事可不是浪得虛名。戚家原就有鋪子販賣首飾,城裡週遭有哪些工匠,我信手拈來就有一串名單。只是,你日後最好成立一個署所,專門收購城裡人拾得的琥珀,再進行估價分工,這樣才能讓不同層級的琥珀都得到最好的價碼。」

  「看來我是撿到寶了,得了這麼一個能幹的城主夫人。」藺常風撫著她的髮絲,端正臉龐儘是讚許之意。

  「是啊,娶我為妻子,算是便宜你了。」她嘻嘻一笑,小臉在他手臂上撒嬌地揉蹭一會後,便忍不住嘀咕地說道:「不過,話說回來,我乃一介商人,掙銀子發財是我最熱衷之事。你可別忘了巫城琥珀的對外經營權,可不能少了我戚家這一份。」

  「我先前既已允了你,便不會反悔。」藺常風握著她的手,瞧了她一會兒之後,還是決定把心裡的事提出來一說。「你若是不在這府邸裡,作主的人是誰?」

  「我的三房湯蘭。」先前為了讓女扮男裝一事更有說服力,她娶了幾名受過她恩惠的女子為妻妾,讓她們幫襯著她演戲。

  「我寫了一封書信,交代了一些事。若我們此去回不了家,便讓她們依令辦事。」藺常風從腰間取出一封書信。戚無雙接過書信,往矮幾上一擱。「這便是藺哥哥今日心神不寧的原因?」她問。

  「你瞧出來了?」他苦笑地說道。戚無雙身子前傾、雙手貼在他胸前,半邊身子膩在他的懷裡,杏眸睨著他。

  「方纔我的手都探入你衣襟了,衣衫也被你解得半開,你卻硬生生打住,若非對我失去興趣,便是心頭有事。」她說。

  「好你一個戚無雙。」藺常風揚眉一笑,感覺心頭煩憂被她扛去了一半。

  「要不要再多佩服我一些啊?我早做好入宮後最壞打算了,一回府裡便要她們無論如何都要懂得保住她們自己。總之,我女扮男裝在花城是禁忌之事,我可是抱著被砍頭的決心進宮的。」她握著他的手,斜抿的唇角帶著幾分自嘲意味。「想我們平時也算深思熟慮,偏偏一遇到彼此,什麼欺君大罪這等生死大事卻全給拋在腦後了。」

  「你知道原因的。」他說。她巴著他頸子,咬了一口他的唇。「我就愛你這般眷戀著我,死生都不顧……」

  「你立過大功,罪不致死。只是,皇上對於你女扮男裝一事鐵定會不高興……」藺常風簡單轉述了九哥所說的話,眉頭仍深鎖地說道:「因為如此,我原本想替你求情,讓你繼續在花城當你的男子『戚無雙』保有家產一事,自然也得就此作罷。」

  「那麼我就換上女裝再進宮吧。」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父皇若是存心要針對你女扮男裝一事發怒,你身穿男裝或女裝,也不過多了個話頭罷了。」藺常風淡然地說道。

  「藺哥哥別擔心這麼多吧。最多就是你被貶為庶民,而我依照花城家產傳男不傳女的規矩,失去繼承權。咱們兩袖清風,從頭開始。」戚無雙一聳肩,可唇邊笑意卻沒傳到眼裡。「可你擔心你爹承受不住這樣的訊息,對嗎?」

  「這戚家商行是我爹一手所創,卻只因為生不出一個兒子而要拱手送給他花天酒地的弟弟戚松,換成我是我爹也嚥不下這口氣的。不過,我爹身子還硬朗,我應當可趁著此時偷天換日,把家產都轉掉,好讓我那叔叔無計可施。」戚無雙嘻嘻一笑,把臉埋到他頸間,撒嬌地摩挲著。「總之,我是嫁定了你。最好是全家人都能同你搬到巫城作威作福。」

  「那有什麼問題呢?」藺常風撫著她的後背,呼吸著她身上用木質與琥珀調製出來的特殊「珀香」。他定下了心,因為知道自己不會因為此事而後悔。

  「進宮後,再帶你見見我九哥。」他說。「九哥?你沒提過這號人物。」她睜大眼,好奇地問道。

  「九哥應當是眾皇子中,唯一當我是親兄弟的人吧。」戚無雙笑著倚在他手臂邊,一手撫著他剛硬的下巴說道:「我倒是挺喜歡你有個親人的想法。你這一路走來,除了待我極好之外,倒是有些寡情少欲。難得有個談得來的兄弟,這樣很好。」

  「瞧你這說話語氣,像個老嬤嬤似的。」他輕捏了下她的臉皮。

  「好啊,還沒成親,你就嫌我囉嗦。」戚無雙纖指直指他眉間,貝齒一咧,作勢要咬他。

  「我巴不得你鎮日都在我耳邊說話。」他一挑眉,乾脆把手臂都伸到她面前。

  「哈哈哈!早說嘛,藺哥哥希望之事,我總會全力辦到。」戚無雙昂頭笑著,露出雪白修頸,笑聲未歇,她便跳到藺常風腿上,跨坐在他身上,軟馥身子全貼到他胸口。

  「你……你……這姿態成何體統!」藺常風不意她竟會如此大膽,平素鎮定自持的臉龐也不免飛上一抹紅。

  「旁人又見不著。」戚無雙摟著他的頸子,附耳對他窸窸窣窣地胡亂說起情話來。藺常風苦笑著摟住她不安分的腰肢,雖有滿腔的激情,但他可不想草草了事。他迷戀這小女子,每回一纏綿,總是捨不得結束。

  況且,他們待會兒還要出門,萬一動情的證據藏不住,那他以後怎麼做人哪。只是,軟玉溫香在抱,那皙軟小手已撫向他敏感腰側,存心不讓此事善罷干休……

  藺常風起身欲拉下窗戶擋住裡頭的春色時,卻發現雨勢已停。

  「雨停了。」他說。

  「怎麼停得這麼快?」戚無雙雙唇貼上他頸間,一點也不想移動。

  「這雨來得快也去得快……」

  「但願我女扮男裝一事,也能這麼快落幕。」她接下話說道。

  藺常風含笑地看著懷裡聰黠的人兒,再一次驚訝於兩人的好默契,也忍不住輕啄了下她嬌美的紅唇。

  「一切有我在。」藺常風說。

  「我知道,否則我哪還有心思這麼放肆呢?」她揚眸嫣然一笑,依然毫無動身打算。

  藺常風笑著替彼此整理好衣衫後,他喚來如意去傳馬伕備馬,準備再次出門。

  只願他們再回到戚家時,一切無恙啊。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7 01:31 PM

第二章

  烙著皇家龍印的金黃馬車,馬兒踩著地上雨漬噠噠噠地靠近皇宮。馬車在宮門外圍的半月池前停下,兩頂單人軟轎已經在一旁等著伺候。

  戚無雙微噘了下唇,不情願地離開藺常風的懷裡,坐上軟轎。兩名寬肩厚背的女轎夫把轎槓往寬肩上一扛,軟轎平穩且快速地經過守在皇宮大門外的侍衛軍。

  宮門侍衛一見是皇子,行了個禮,很快檢查了藺常風手中的兩張入宮黃金令牌、免了例行搜身,便讓他們進了宮。兩名宮女與一名太監隨即迎了上來,跟在軟轎邊走著。

  戚無雙坐在軟轎裡,撩起轎簾,杏眸微瞇地長吸了一口帶著露氣的空氣,玉容上的細緻五官因為這抹笑更增清艷。

  宮女抬頭偷偷望去一眼,卻被眼前似男非女的絕色風情給震懾,一時之間竟忘了要繼續往前,只能怔怔停在原地。

  戚無雙見狀,朝著圓臉小宮女一笑,放下轎簾。軟轎又向前走了一會,似是彎入一處庭園,蟲鳴鳥叫劃破清靜,戚無雙此時只覺得拂窗而入的輕風帶著清香。

  「藺苑到。」太監喊了一聲,轎夫放下軟轎。戚無雙一步下軟轎,便朝藺常風走去,半邊身子正欲偎上他時,卻見到他眼裡阻止之色。

  唉,皇家規矩真是擋人好事哪。瞧她藺哥哥如今頭系冠玉、一身金錦長袍,俊容凜肅、身形挺拔,偏偏她不能隨心所欲地依偎過去,一點意思都沒有。

  戚無雙瞄了那太監公公一眼,找了一棵筆挺紫杉,半站半靠地倚於樹背間。身著暗紅袍服的太監,對著藺常風彎身行儀。

  「皇上正與宰相議事,請王爺先於藺苑候著。」方公公說道。

  「多謝方公公。」藺常風說道。方公公一揖身,便候在一旁,目光卻偷偷將藺常風身邊那名身穿男裝,美色卻驚天動地的人兒,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回。

  「原來皇家庭院便是這番氣象,今日算是見識到了。」戚無雙閒聊似地晃到藺常風身邊,硬是要與他拉近距離。

  「我陪你走走。」藺常風與她肩挨著肩,漫步而入這座純以白玉石砌築成的庭園。

  庭園裡數十種蘭花婉蜒著右側一條鋪滿白石的小溪而種植,蘭花模樣全生得極好,看來竟像是畫出來的一般。庭院東邊砌著一道長長木頭迴廊,顯然是為觀景者遮風蔽雨之用。而愈靠近迴廊,一股檜香清香便愈益濃郁起來。

  「這迴廊全以檜木所砌?」她問。「是。」

  「果然是皇家氣勢。」她咋舌地撫著顯然是以整棵檜木雕成的廊柱,忽而俯身對他低語道:「不知道宮內嬪妃都是怎麼保養?外頭人應當也很好奇。」

  「一進宮就想著生意。」藺常風笑望了她一眼。

  「戚家商行在花城做的便是女人生意,脂澤粉黛、香末荷包、衣裳首飾。我這生意人不說生意,難道談論家國大事嗎?」戚無雙彎身挨近一株剔透瑩白的蘭花邊,仰頭對他一笑,竟有種人與花爭艷的意味。

  一旁站著伺候的宮女們,□得眼也捨不得眨。十四王爺個子挺拔、威儀天成,而這玉面公子纖柔如柳、清艷如蘭,兩人並肩而立,真個就是一幅好風景啊。就在宮女們雙眼發愣之際,一名小太監氣喘吁吁地衝到方公公身邊,說了幾句話。

  「皇上有令,請十四王爺先至樂香齋說話。」方公公轉身對藺常風說道。戚無雙與藺常風對望一眼,知道皇上既然召了他們入宮,卻又單獨宣他覲見,想必大事不妙。

  「你先到亭子那邊坐會兒。」藺常風握住戚無雙的肩膀說道,眼色裡有幾分警惕意味。

  「遵命。」戚無雙從肩上大掌的牢牢箝握曉得了他的意思,明白他要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不待藺常風離開,她便起身走向池邊那座也飄著濃濃檀木香氣的木亭裡。她才坐下,兩名小宮女便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捨不得不瞧這個比女人還好看的男子。

  「你們也坐吧。」戚無雙斜倚在鋪著軟墊的位子裡,想跟宮女們聊些宮中嬪妃保養之道,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賺銀子的靈感。

  「奴婢不敢。」戚無雙一聳肩,揉揉因為頭上簪子插得太緊而發疼的頭髻,身子往後一倒,合眼準備小歇一番。只是,她還沒睡著,蜿蜒長廊便傳來一陣聲勢浩大的腳步聲。

  戚無雙懶得揚眸,只蹙了下眉嫌吵。誰曉得跫聲竟是愈這愈近,一陣濃郁辛香木味也隨之直逼到她面前,讓她想裝睡都沒法子。因為戚家鋪子曾買入過幾款異國香味,戚無雙不由得多聞了幾下這味氣息,只覺這香似沈香,卻又比沈香多了一絲辛辣,味道倒是頗特別。

  「你是男是女?」一聲質問讓戚無雙不得下抬頭。她眸一揚,看到——

  一名頭盤八字髮髻、配戴翡翠金簪,耳掛純金大環,穿著脂胭紅合身小袖上衣及金銀雙織裙幅的鵝蛋臉女子正站在她面前,怒睜著一對狹長眼眸瞪著人。

  戚無雙見對方穿著非秋豐國之人,再見對方氣勢這人,不由得猜想這女子或者是市井上所傳昨晚搭著大船抵達的金羅國公主。她昨日到港邊找工匠時,正巧看見那艘大船,金碧輝煌得讓人難忘。

  「本公主問話,你竟敢不答!你是男是女?」金羅綾綾怒斥一聲。

  「男子可會有我這般美貌?」戚無雙勾唇一笑,連身子都沒坐正。

  「那倒也未必……」金羅綾綾的眼色有片刻恍惚,卻又馬上回過神對著戚無雙大喝一聲。「本公主問話,你竟敢含糊其詞,報上名號來!」

  「戚無雙。」金羅綾綾一聽這名字,立刻板起臉來將她上下打量了一回。

  「哼,原來你就是那個要和十四皇子成親的戚無雙。既是女兒身,為何又身穿男裝?說!」金羅綾綾一臉不善地問道。

  「我不知道閣下身份,沒必要有問必答吧。」戚無雙裝蒜地一聳肩,起身想繞過此女,不想多生事端。

  「大膽!你可知道我是誰嗎?」金羅綾綾舉手讓婢女們擋去戚無雙去路。

  「她是誰與我何干?對吧。」戚無雙對著婢女們一笑,趁著她們還沒回神之際,推開她們。

  「站住!」金羅綾綾扯住戚無雙的袖子,粗暴地將人扯回木亭之間。「我乃金羅國公主,是來嫁給秋豐國十四王爺藺常風的!」戚無雙定定望著金羅綾綾的怒容,她柳眉一挑,只是一笑。她五官原就嬌妍惑人,即便脂粉未施,這一笑也驚天動地的絕艷起來。金羅綾綾瞪著戚無雙,恨不得上前抓破她的臉。

  「公主可曾見過藺常風?」戚無雙緩聲問道。「不曾。」

  「那為何如此想嫁予他為妻?我六歲起便識得藺哥哥了。」戚無雙努力嚴肅神色,一本正經地說道。畢竟對方一副此事非同小可的模樣,她也不好顯得太過百無聊賴。

  「藺常風是秋豐國皇上倚重之皇子,如今又貴為巫城之主,自然適合當我的夫婿。我是否見過他並不重要。」金羅綾綾昂起下巴說道。

  「你若見過藺常風,便會知道他眼裡就只有我一人。」戚無雙挑眉一笑說道。

  「大膽!」金羅公主大喝一聲,怒瞪著戚無雙高了她半顆頭的身子。「難道你的身份地位會比本公主更適合他?」

  「我的身份地位或者不比公主,但我知道君無戲言,我先前曾經幫助藺常風平定叛亂,皇上早已同意他娶我為妻。」

  「什麼叛亂?」金羅綾綾可不信這麼一個風吹便要倒的人兒會有什麼能耐。

  「說來話長。」戚無雙見對方擋住去路,她只好又挨回了椅榻間,並伸手掩去一個哈欠。「本公主有的是時間。」

  「我口乾了,怕說不了太多話。」除了心頭上那個人之外,金羅綾綾幾時被人這麼冷眼看待過,她豐腴臉上蠻氣一閃,忿忿跺了下腳。

  「來人,準備茶水過來。讓她把話給我說清楚……」金羅綾綾隨之坐下,雙臂交握在胸前,怒目瞪著戚無雙。

  「我聽說金羅國女子個個髮質柔亮,不知道是麗質天生抑或是後天養成?」戚無雙閒聊似地問著一旁也做金羅國八字形盤髮的婢女。婢女們瞄了公主一眼,個個低下頭。

  「本公主不想說。」金羅綾綾瞪她一眼,可沒打算被人忽略。

  「公主別說,我還樂得清靜。況且公主金枝玉葉,對於這些生活小事不甚清楚,也是在意料之中……」

  「誰說我不知道?我們那裡長著一種烏雲樹,將上頭黑色葉子磨成泥之後,和在米糠熱水裡洗頭,頭髮自然烏亮無比……」金羅綾綾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秘方,而戚無雙接過婢女送上的茶,藉著喝茶掩去眼裡的笑意。

  這公主當真一點心眼也沒有,心思全寫在臉上了。而自己那個外貌鎮定、腦子裡卻總是多轉了人家幾個念頭的藺哥哥,若成為這位公主的駙馬,鐵定會感到無趣至極哪。

  想來想去也只有她戚無雙這種見多識廣又古靈精怪的傢伙,適合當藺哥哥的妻子吧。只是,這皇上一直不召見她,還讓公主以為可以嫁給藺常風,究竟是何心思?戚無雙佯裝聽著公主的談話,心思卻不由自主地飄開。

  一個時辰之後,當戚無雙與公主用完茶點,該說的話也全數說盡,公主臉色發白、身子不適,正被侍女們攙起準備要回房休息時,皇上這才派人召喚了戚無雙覲見。

  「戚無雙拜見皇上。」悠靜書齋裡,戚無雙依照藺常風這一路上的交代,雙膝落地,連磕了幾個大大響頭。

  藺哥哥說皇上就愛人心悅誠服。而若是她認真磕上幾個頭,便能得到藺哥哥,這筆交易還算劃算。皇帝藺仁和見她頭磕得甚是認真,眼裡挑剔意味這才散去一些。

  「平身。」藺仁和說道。戚無雙起身,垂眸看著磨得光亮的紫杉地板。她這人天不怕地不怕,萬一眼睛放肆露了餡,豈不惹是生非。

  「你就是戚無雙?」藺仁和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

  「是。」戚無雙點頭,感覺藺常風的身子朝她靠近一些。

  「既是女子,為何又身著男裝,是看不起朕嗎?」藺仁和神色嚴峻地問道。

  「民女故意穿著一身男裝,正是來向皇上請罪的。」戚無雙一揖身,杏臉正色地說道:「我本名戚明珠,當年與雙胞胎兄長被盜賊所傷、落下山崖,我兄長當場斃命。我為了怕父親因為獨子身亡而傷心,於是頂替兄長位置,從此女扮男裝到遇見十四王爺為止。」

  藺仁和龍顏一沈,怒聲問道:「說得還真是好聽。朕問你,你既是女扮男裝,為何又迎娶三房四妾,敗壞倫常!」

  父皇如何得知無雙有妻妾一事?敢情父皇已派人探查過無雙的底細嗎?藺常風心一沈,卻連忙上前一步說道:「稟報父皇,無雙迎娶的那幾名妻妾,全都是被丈夫、兄長欺壓到連命都快不保的可憐女子。她為了保她們一命,才娶她們入門,她們全都知情她的真實身份。」

  藺仁和看了他一眼,卻是依舊對著戚無雙冷眼相待。金羅國地大物博、國力富裕,若是早知金羅公主有和親之意,他當時怎麼會答應藺常風要求與戚無雙成婚一事。幸而手下今晨送來了戚無雙背景,讓他有了充分理由破壞這樁婚事。如今正是撤去十四兒與戚無雙婚事的大好時機。

  「戚無雙,你陪著十四王爺平定皇長子叛亂一案,朕讓你將功抵罪,免去你女扮男裝、敗壞倫常之罪。但知情你女扮男裝之人,全都是共犯,應當全發派邊境治罪。」藺仁和寒聲說道,想逼她說出用退婚來挽救家人的話。戚無雙臉色一白,後背頓時冒出一片冷汗。她聽見粗重的呼吸聲,卻不知道那是藺常風或她自己的聲音。

  「稟報皇上,女扮男裝是我一人決定,其他人是無辜的。」戚無雙雙膝落地,為的是她家人的平安。

  「無辜?在朕看來,是你為了霸佔你爹日後若過世,原本該交到你叔叔手裡的家產,所以才與一干女眷串通,犯下這等意圖侵佔的大案。」藺仁和說道。戚無雙一對明眸閃過一道冷光,起身便想要為家人爭論。

  「父皇!」藺常風壓下戚無雙的肩膀,旋之跪於她身邊,目光直直地看向父皇。「您要她眼睜睜地看著她爹辛苦創下的產業,落入只會花天酒地的叔叔手裡嗎?如同父皇治國功業輝煌,若是平白落入一事無成的閒人手裡,您不會遺憾嗎?」

  藺仁和不發一語,瞪著戚無雙不馴的黑眸,直到她低頭為止。戚無雙低頭,不是因為怕了誰,而是因為被藺常風掐住的手臂痛得像要斷掉一樣。她懂他要她忍,可她怎能任由皇上不分青紅皂白地降罪於她的家人……

  「父皇,戚家家業是她一手撐起,她每日工作甚於常人一倍時間不止,就為了讓她爹娘安心。她即便有錯,也是錯在孝順,不想讓爹娘因為後繼無子而傷心……」藺常風盡可能用最平靜的聲音說道。戚無雙的淚水啪啪啪地落在地上,瘦弱身子因為強忍情緒而不停顫抖著。

  「戚無雙,常風說的可是實情?」藺仁和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是。」戚無雙不敢抬頭,怕洩漏了眼裡的怨恨。此時,一名小太監匆匆進入書齋,很快地在皇上身邊的高公公耳邊說了些話。藺仁和看了高公公一眼,高公公立刻恭敬地彎身在皇上耳邊說了幾句話。

  藺仁和臉色一沈,威儀墨眸瞪向戚無雙,沈聲一喝——「戚明珠,你可知罪!」

  「若皇上要對我女扮男裝一事降罪,我無話可說。只求皇上饒恕我無辜的家人。」戚無雙挺直背脊說道。

  「父皇,若非她女扮男裝的這般膽識,我們當時也無法不費一兵一卒地平反藺玄的造反。」藺常風察覺出父皇神色更怒,連忙一股腦兒地將所有能討人情之事全都搬了出來。

  「你被這妖女迷住了,還有什麼話說不出來!」藺仁和一拍桌子,龍目瞪著戚無雙。

  「若父皇認為兒臣是如此是非不分,兒臣願從此辭去所有官職。」藺常風挺直背脊,朗聲說道。戚無雙看著皇上大怒之色,知道現下狀況又與方才截然不同。皇上方才語氣是刁難,如今則是痛恨。不知高公公方才對皇上說了什麼?藺常風再度握住戚無雙的手,讓她知道他不放手的陪伴。

  「戚無雙,你可知金羅公主是朕想許配給十四王爺的人?」藺仁和說道。「我方才在花園裡見過公主,她已經告知我此事。」

  「你知道這事之後,便心生歹意,所以就趁著喝茶之際,毒害金羅公主。她現在中毒昏厥,你要我如何對金羅國王交代!」藺仁和怒聲一揚,將桌上茶杯往地上一甩。

  啪——砰!杯子在地上碎成片片。

  戚無雙錯愕地睜大眼,萬萬沒想到會發生公主中毒這等事。藺常風後背一涼,明白這是有心人存心陷害。最駭人的是,這人竟連公主會與戚無雙碰面這事都算計好了,分明是存心要置人於死地。

  「你現在無話可說了嗎?」藺仁和冷冷瞪她一眼。

  「公主現在還好嗎?」戚無雙問道。

  「以為惺惺作態一番,便可洗清嫌疑嗎?」藺仁和說道。

  戚無雙頭皮一陣發麻,感到皇上存心要置她於不得翻身之地。她抬頭看向藺哥哥。藺常風一瞬不瞬地回望著她,眼裡儘是與她同生共死的決心。

  「我未曾進過皇宮,也不知道會遇到金羅公主,又怎麼會隨身攜帶毒藥?」當戚無雙開口時,聲音是平靜的。

  「你女扮男裝欺瞞世人多年,你說的話誰會相信呢?」藺仁和怒斥出聲,擺明了不想聽她解釋。

  「父皇息怒,兒臣以為這其中必有誤會。若非父皇臨時召見,我應該一直陪在無雙身邊才對。況且,宮女們都知情她與金羅公主碰過面,除非是有人存心誣賴,否則沒有人會笨到在這種時候下毒。」藺常風握著戚無雙的手,顯現出他對她的信任與牽掛。藺仁和瞪著他們交握的雙手,板著臉說道:「我方才同你私下談話時,你說好說歹都要娶她,你的話我能聽嗎?應該直接將她發落內牢……」

  「請父皇將此事交給孩兒調查,我會在三日內查個水落石出。」藺常風朗聲說道,萬萬不想戚無雙被關入不見天日的內牢裡。

  「好,就給你三日。三日內若無線索,我便讓內牢校尉接手審理此案。只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在此案未清楚之前,戚無雙就是得進內牢。」藺仁和面無表情地說道。

  藺常風聞言,臉龐頓時慘無血色。戚無雙則是僵住身子,牢牢握著藺哥哥如今比她還冰冷的手掌。

  「來人,將這戚無雙押入大牢。」藺仁和大喝一聲。手拿長矛的侍衛軍在瞬間出現,將戚無雙團團圍住。只是,藺常風怎麼樣也不肯鬆開戚無雙的手。他甚至將戚無雙守護在懷裡,威凜黑眸定定地看著侍衛軍。侍衛軍見十四皇子不顧一切的扞衛姿態,一時之間還不敢犯上。

  「父皇,手下留情。」藺常風說道。

  「我就是手下留情,才會原諒她女扮男裝一事。如今金羅公主中毒,她嫌疑最大,拘押她入牢本該如此。我朝律法,你怎麼會不清楚!」

  他清楚、他當然清楚!可他鬆不開手啊!藺常風摟著懷裡輕瘦得像是一捏便要碎去的人兒,他心急如焚,全身竟不由自主地發抖起來。

  戚無雙仰頭看著藺哥哥——他剛毅臉龐的神態依舊凜然威儀,可那對眼像火般焚燒,不說話時總顯得薄情的雙唇也不停打顫著。她的藺哥哥不是怕事之人,他只是捨不得她受一丁點的苦。

  「你要辦我的案子,便要公私分明。」戚無雙捧住他的臉龐,低聲說道。

  藺常風驀地低頭看入她的眼底——她美目裡儘是堅強,唇角甚至揚出一道笑意,可她的身子卻冷得像冰!他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入獄?撇去她養尊處優的背景不提,內牢又豈是她瘦弱身子能挨得住的地方?戚無雙掰開藺哥哥箝著她的手指,張臂給了他一個擁抱。

  「照顧我的家人。」她在他耳邊說完,瞬間便推開他在一臂之外。她後退一步,侍衛軍旋即上前將她團團圍住。

  「不……」藺常風臉色慘白,伸手想拉回她。

  「你該公私分明。」戚無雙說完,嬌小身影淹沒於高大侍衛軍之後。藺仁和站在龍桌所置的高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戚無雙力持鎮定的模樣,對她的臨危不亂倒真有了幾分刮目相看。

  「父皇。」藺常風雙膝突地落地,那重重落地之聲有如金玉擲地。戚無雙從人群縫隙裡看著向來驕傲的藺哥哥,竟在侍衛軍一幫人面前下跪,她鼻尖一酸,幾乎落下淚來。但她沒有,因為除了藺哥哥之外,誰也別想看到她示弱。

  「請答應兒臣,在這三日之內,務必不使刑戮加諸於她的身上。」藺常風朗聲說道。

  「我答應。」藺仁和點頭。藺常風起身,隔著侍衛軍與戚無雙對望。戚無雙對他一笑,這一笑絕艷中帶著倔強,就算不傾國,也足以讓所有目光凝結。

  「藺哥哥,我相信你。」戚無雙言畢,她瞧了侍衛軍們一眼,昂起纖白下巴,聲音清朗地說道:「走吧,莫非還要我帶路嗎?」

  藺常風看著她被押出樂香齋,高健身軀踉蹌地後退了腳步。他恨自己當初為何要向父皇提出娶親一事,如果揭破戚無雙女扮男裝的身份,會讓父皇降罪於她及她的家人,那麼他甘願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他有斷袖之癖,也勝過讓她陷於牢獄之災。

  「父皇,兒臣告退。」藺常風面無血色地行了個揖,只想快點緝捕到兇手。「下去吧。」藺仁和一揮手,卻皺著眉說了句:「男子不該癡迷美色。」

  「她若只有美色,兒臣不會以生命相扞衛。」藺常風與父皇對望著,黑眸裡有種不顧一切的固執。「你此話是在威脅朕,你要與她生死與共?」

  「兒臣只是在告訴父皇,就算賠上我的命,我也要救她。」藺常風頭也不回地走出書房。藺仁和坐回九龍盤柱皇椅裡,他往旁邊看了一眼。

  「皇上有何吩咐。」高公公屈著腰上前問道。

  「要御醫務必救活金羅公主,並找出毒發之因,若是公主有個三長兩短,要他們提著人頭來見我。」

  「小的這就去轉達。」高公公領旨而去。藺仁和坐回皇椅裡,長長歎了口氣。他的十四子常風是個人才,本當為國、為他這個父皇效命,而不該為了一己私情,與他作對。

  常風太過迷戀戚無雙,肯定是禍事。畢竟女色害人不淺,他自己亦曾深受其害。藺仁和憶起當年曾為藺玉之母夜夜春宵、十日不早朝一事,不悅地抿起唇。

  若不是他當時偶然驚見藺玉之母未著妝之平凡姿色,還不知道要被她那妖美神態給擺佈多久。藺仁和想起過去往事,心裡誓言定要壞了戚無雙與常風的婚事。即便他曾許親於兩人,那又如何?他是秋豐國皇上,他所下命令,所有人都該聽從!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7 01:32 PM

第三章

  兩天過去,藺常風住在京城裡,審問了所有曾經服侍過公主的宮女,召來暗中守護皇宮的「御密處」探子,仔細盤查過這幾日皇宮內的一切行動,想找出可疑人物。但他什麼線索也沒找到!

  兩日以來,只睡了兩個時辰的藺常風,滿目血絲地瞪著御醫們寫下的公主症狀及她前日抵達秋豐國後,所曾接觸過的人事物,手中卻始終沒有關鍵證據能證明戚無雙的清白。

  公主膳食由膳房提供,每餐皆有人試過。只是,後宮嬪妃們送了不少糕點、新玩意兒想討公主歡心。宮裡人太多,誰都有可能出手,重點是在於動機……

  藺常風拿起手邊那杯濃茶,一飲而盡,肚腹間因為喝了太多茶而感到痛楚,石磨般地磨著他,可他顧不了那麼多,因為他得撐下去。他對於此事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金羅綾綾被下毒是為了要誣陷無雙,但是有動機誣陷戚無雙的人不多。金羅綾綾是最主要的嫌疑犯!只是,若是金羅綾綾為了想成為他的妻子,自己服了毒藥,此案便無法終結。此案無法終結,戚無雙便無法平反。

  藺常風猛然將手中卷軸一合,霍然起身在屋內不安地踱步著。除非有證據證明那毒藥來自金羅國。畢竟公主新來乍到不過幾日,依常理判斷,毒藥應當來自她的國土才是。

  不知道九哥那邊依照此線追查得如何了?九哥身體向來不佳,對於藥理也略有所通。去年九娘過世之後,九哥還曾經為了尋求名醫而雲遊四海。是故,他找了幾名醫者及江湖中精通各類毒性的毒師,陪同九哥研究公主症狀,若能證實毒藥是來自域外,戚無雙或者還有一線生機。

  此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藺常風馬上轉身拉開大門。

  「怎麼了?」他問。

  「九王爺來訪。」小廝大聲說著。藺玉站在不遠處,一身藥味卻已飄散在空氣裡,蒼白臉色因為疾走而有了一些血色。

  「九哥。」藺常風沒掩飾武功底子,一個箭步躍出,便已到了藺玉身前。「可有什麼進展了嗎?」

  「黃毒師找出公主所中之毒了。」藺玉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什麼毒?來自哪裡?」藺常風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但他控制不了。「『蛇花』之毒。是從蛇花根部提煉出的毒素,此花產於花城。」

  「花城……」藺常風身子一陣暈眩,不得不扶住一旁廊柱以穩住身子。花城,正是戚無雙所居之處!

  「十四弟先別慌,黃毒師三個月前才在醫書中記載『蛇花』之毒最詭奇之處,便是服下之後,需得十二個時辰才能發作。」

  「進宮前一晚,無雙同她爹娘在一起。」藺常風說完,所有疲憊與欣慰在同一時間湧現。他將臉埋入雙手之間,用力地喘著氣。感謝老天爺,無雙有救了!

  「十四弟,你沒事吧?」藺玉彎身拍拍他的肩膀。「沒事。」藺常風抬起頭,兩日以來首度鬆開眉頭。「多謝九哥證明了無雙的清白。」

  「老天總是站在善心人這邊的。」藺玉笑著說道。

  「九哥,你確定這蛇花毒症狀與公主所中之毒完全相同?」藺常風扶著牆壁起身,眼神至此又恢復了往昔的晶亮有神。

  「黃毒師說『蛇花毒』發作時會臉色慘白、胸口發痛、無法呼吸,且胸前會浮出淡淡蛇紋,這些描述與公主症狀相同。只是此毒若不能在一個時辰內服下解藥,便會死去,而且通常會被當成心疾處理。若不幸身亡,死後十二個時辰,全身會漸漸浮現蛇紋一般的斑點……」

  「宮中如何會有『蛇花』解藥?」他仍然認為公主與這事脫不了干係。

  「這『蛇花』之毒雖然罕見,卻不難解,只要用治療蛇毒的解藥醫治即可。想來是公主命大,御醫使上了所有解毒劑,正巧用對了藥。」藺玉搗著胸口,一副仍然心有餘悸的模樣。

  「多謝你們了。」藺常風對著九哥長長一揖,俊朗臉龐總算又有了光采。「我這就進宮去向父皇稟報無雙的清白,並下令再次盤查公主到秋豐國之後的可疑人物……」

  嗶——嗶——遠處傳來一聲哨聲暗號,藺常風心頭當下一驚。藺常風向九哥告辭之後,連忙快步走向後院角落。

  一名面貌平凡的青衣男子從高牆上一躍而下,正是藺常風的貼身護衛郭虎。藺常風令郭虎這幾日暗中守在花城戚家外,就是怕戚家在此兵荒馬亂之際出了什麼差錯。藺常風一個箭步向前,啞聲問道:「怎麼了?花城戚家那裡出了什麼問題?」

  郭虎附在藺常風耳邊說了些話。藺常風怔怔站在原地,修長身軀如遭雷擊似動彈不得,這兩日過度使用的腦子竟沒法子再想出一點主意。

  此時的他,只想縱聲大哭——老天爺為何要這般作弄人!

  皇宮內牢裡,空蕩蕩一排牢籠,只憑著走道上一盞燭火照明。微弱燭光照入戚無雙所待的牢房,她正躺在冰涼地上,將身上一條毯子摟得死緊。

  只是,這牢獄四周儘是石壁,毯子無法提供任何暖意,潮濕空氣的味道伴隨著一股未見天日的霉味在鼻尖打著轉,罩得戚無雙連呼吸都快失去興致。她的頭好疼,就像有人拿棒槌死命地捶打一般,身子也苦痛不已,如同有人拿刀刮著骨似的難受。

  更讓她無法忍受的是,她感覺身體裡頭如今流淌的像是火焰,灼得她連呼吸都痛。戚無雙玉白臉孔染了灰泥,慘白唇間卻勾起一抹嘲諷笑意。

  她這輩子好命至極,不曾有過一天苦日子。以前以為自己對於貧苦人家算是極有善心,每個月總讓身邊的姊姊妹妹們撥出不少銀兩去幫助旁人。誰知道若沒有這幾日的感同身受,她是當真不知道寒風不但會刺骨,還會刺得人睡也睡不著。

  睡不著也好,正好讓她想想藺哥哥。這些時日,他必定日夜不分地想著她吧。以前總巴不得不分日夜地佔據他的腦子,誰知道來了這麼一樁倒霉事,讓他不記掛著她都不成。

  戚無雙躺得腰酸背痛,開始覺得身上有些冒汗。她扯去身上毛毯,猜想或者是她已經習慣這樣的寒氣了吧。她嚥了口口水,啞聲向外頭獄卒喊了一聲。「給我一些水吧。」

  半天後,戴著黑色樸頭帽的獄卒往地上擱過一碗水,又轉身離開。戚無雙捧起皂色陶碗,小口小口地啜著水。

  牢房裡就這麼丁點大,吃喝拉撒睡都在裡頭,什麼味道也跑不了。夜壺一日才倒上一回,她怕那味道,能不喝水便不喝。

  不知爹娘是否已知情她被關在牢裡的消息?當時只一心想著若是皇上許婚之後,便能與藺哥哥一同向她爹稟報她女兒身的事實。爹愛面子,知道她嫁了王爺,怒氣鐵定也會消去泰半。

  誰知道命運卻突然殺來這一記劫難。她娘早已知情她是女兒身,或者早有心理準備,可她爹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一直以為當年劫後餘生活下來的是他唯一的兒子「戚無雙」。

  如今一切都遲了。她還沒好好跟爹報備女扮男裝一事,人就被關進牢裡,讓她爹沒面子也就罷了,只希望她那個叔叔不要上門耀武揚威啊。戚無雙捧著疼痛不已的頭,覺得喉嚨裡那把火燒得更烈了。而後背筋骨則是酸痛到讓她坐也不是、躺也不對。

  這地又乾又硬,薄薄一層稻草就權充為床,怎能不腰酸背痛?戚無雙勉強坐起身,一陣昏眩卻逼得她只能靠著冰冷的牆,她驀地打了個冷顫,抓著方才扔開的薄巾再度披上。

  嘎吱——牢房外遠遠地傳來門閂推動的聲音,一陣檜木幽香飄入牢裡混濁的空氣裡。

  戚無雙屏住呼吸,心臟咚咚咚地加快了起來。她咬牙撐起身子走到那關人的木欄邊,緊抓住木條,木屑刺入肌膚裡,她瑟縮了下身子,卻仍睜大眼緊盯著來人。

  「無雙。」一盞明亮油燈出現在走道盡頭,手執油燈者正是滿臉焦慮的藺常風。

  「藺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戚無雙勾唇一笑,突然間雙膝一軟,失去力氣地倒在地上。

  「我馬上帶你離開。」藺常風看向獄卒。獄卒從腰間一串沉重鐵鑰裡,找出正確鑰匙。大鎖喀啦一聲被打開,纏在上頭的鐵鏈鬆開了。戚無雙一聽那聲音,頭皮不由自主地發麻,想起她被扔進牢裡的那一夜。

  鐵鏈才被取下,藺常風便搶先獄卒一步拉開牢門,直接將戚無雙攬進懷裡。

  天!她身子凍得像冰。藺常風解下披風蓋在她肩上,用盡力氣將她攬在懷裡,恨不得把自己體溫全傳到她身上。

  「藺哥哥……」戚無雙的臉整個埋進他的頸窩裡。「你好香,不像我幾天沒洗澡,身子油膩膩……」

  「你在發燒!」她的額頭燙燒了藺常風的皮膚,藺常風眉頭鎖得死緊,使出輕功大步往外走,腳步不曾因為抱了她而有任何停歇。

  「難怪我頭沉沉的……原來這就是發燒哪……以往我才有個不對勁,府裡的姊妹們便嚷來了大夫,再不就是強押著我休息……」她把臉盡往他頸子裡鑽,偏偏再怎麼挨近,她都覺得不夠緊。

  「別說了,你聲音都啞了。」他嘎聲說道。

  「我得說話才能確定你是真的在我身邊,不是我累昏了幻想出來的人哪。」她揚眸望著他,連眼也捨不得眨。

  「沒事了,公主的毒已解,你的清白也洗清了。」藺常風低頭看著她,想揚起唇角,可椎心的痛逼得他沒法子正視她。幸好,獄卒正為他們打開內牢第一道外門,他順勢抬頭摟著她走入夜色之間。戚無雙貪婪地呼吸著夜涼的味道,瘦弱身子開心地不住顫抖著。

  「冷嗎?內牢還有兩道大門要出,你忍一會兒。」藺常風下顎頂在她的髮心。

  「出了那牢房,還有什麼事需要忍?」戚無雙連掀眸的力氣都快沒有,可她不捨得合眼,覺得月色星光從不曾如此美好過。藺常風的身子劇烈震動了一下,只好緊咬著牙根控制情緒。

  「下毒的兇手找到了嗎?」她問。「尚未找到,但已經知道公主所中的蛇花之毒需要十二個時辰以前吃下,方能生效。」

  「所以,有人要謀害公主,我不過是倒霉,正巧著了你父皇欲加之罪的道,對嗎?」戚無雙在他耳邊小聲地說道。

  「他不會懂得我今生只執著於你一人的心情。」藺常風低頭以面頰緊貼著她的。「你說這種情話怎麼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她氣息雖虛弱,卻仍嘻笑地說道。

  「我已向父皇辭去巫城城主一職,也不管秘密御史之事,今後便專心守在你身旁。」戚無雙一怔,完全沒想到他竟這麼毅然決然地推辭一切。會不會有朝一日,他會怨了她,讓他失去這一切?

  「無雙。」他一看她臉色目光茫然,連忙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

  「我沒事。」她定定望著他的眼,如今才發現他眼色太沈、太悲,竟找不出一分為她脫困而高興的喜氣。她待在內牢的這段時間裡鐵定出了大事。

  最有可能之事,便是他與皇上之間為她起了大爭執。否則她這藺哥哥一派正氣,一心就想為人民謀福祉,怎麼會捨得辭去秘密御史與巫城城主一職呢?

  「你這又是何苦?」戚無雙揪住他衣襟,柳眉緊蹙。

  「我心甘情願。」藺常風斬釘截鐵地說道。

  戚無雙瞧他眉宇之間竟無一點悔意,也不想再多加深他眼裡的沉重,於是一聳肩,杏眸瞥他一眼,佯裝不在意地說道:「唉呀,可惜了巫城城主這門大好差事。那裡產的琥珀足以讓百姓都發財呢!不過,也沒關係,我這雙手點石成金,總不會讓你過苦日子的。」

  藺常風沒笑,只將下顎再度頂住她的髮絲,目光眺望著遠方。他真怕她待會兒聽到壞消息時,會就此怨了他。畢竟若不是他的身份不同,事情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是我害你受苦了。」他啞聲說道。她小手安撫地輕拍著他胸口,輕聲說道:「哪兒來的苦?人都還活得好好的,不是嗎?咱們若是那麼簡單就成了神仙眷屬,也未免太過有驚無險,哪兒來的曲折離奇故事好告訴後世子孫哪?」藺常風沒接話,只擠出一抹笑容,抱緊她快步走出牢房外的兩道大門。

  內牢的高大城門之外,早已候著兩輛馬車。藺常風領著戚無雙坐上第一輛馬車時,裡頭早已備妥熱水及乾淨衣帛,而戚無雙女扮男裝時所迎娶的二房蘇秋蓮,一看到戚無雙,馬上淚眼汪汪地攬住了她。

  「哭什麼,我還活得好好的呢!」戚無雙笑著伸手讓蘇秋蓮握住。

  「車子立刻駛回花城,煩請你替無雙梳理一番後,再讓大夫上來把脈。」藺常風對蘇秋蓮說道。

  「幹麼這麼急?在京城裡先找個地方小歇,不好嗎?」戚無雙仍偎在藺常風懷裡,還故意將臉頰靠在他胸前搓揉了好幾下,壞心眼地低笑道:「瞧我這張大花臉,你這衣服都能拓出一張臉印了。」

  「少說些話,聲音都啞了。」藺常風拿出一隻銅壺,直接遞到無雙唇邊。「喝點蜂蜜水。」甘甜蜂蜜水流入喉間,戚無雙急嚥了好幾口,竟嗆咳了起來。

  「怎麼了?是不是喉嚨疼?」蘇秋蓮急忙拿著布巾替她拭唇。

  「喝了幾天帶著泥味的水,這東西就像瓊漿玉液啊。」戚無雙笑著說道,泰半身子仍無力地偎在藺常風懷裡。藺常風將她抱至軟墊座椅後,先自一旁玉盒裡,取出一顆玫瑰糖放到她口裡,再朝著蘇秋蓮一頷領。

  「我會照料好她的。」蘇秋蓮點頭說道。

  「好了,你快出去唄。等我恢復那驚天動地的美貌之後,你再來瞧我。」戚無雙要推他,無奈連手都只能抬高小半寸。藺常風張開口,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默然地退出馬車。

  馬車開始移動,蘇秋蓮連忙拉出座位下燒熱的銅盆,讓馬車內更暖和一些。戚無雙臉靠在窗邊,打了個哈欠,美目似閉非閉地瞅著蘇秋蓮。蘇秋蓮拿出幾條早擰好的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替戚無雙擦拭著身子。

  「回去再替你洗個頭……嗚……」蘇秋蓮碰著戚無雙怎麼揉也揉不熱的肌膚,看著她眼底的疲憊,想著她一會兒要遭遇的事情,忍不住便是淚漣漣。

  只是,疲憊過度的戚無雙沒注意到蘇秋蓮的淚,只在她的巧手服侍下,陷入半睡半醒間。後來,戚無雙也只隱約知道有人替她把了脈,說她染了風寒、腎氣不足、精神虛耗,得好好休息……

  其他還發生了什麼,戚無雙便一概都不知情了,她只曉得自己才喊了一聲「藺哥哥」,便又讓他給攬回懷裡。她將臉靠在藺常風胸膛上,覺得此生從不曾如此舒適過。

  「張開嘴巴,喝點蔥白粥。」藺常風低聲喚道。「我想……」睡。

  「吃點東西再睡。」蘭常風很堅持地拿著小匙餵她,直到她嚥下半碗粥為止。戚無雙喝了一些粥,此時已略有清醒跡象,她揚起長睫看他——

  車窗邊油燈的陰影映在他的臉龐,而他的神色顯得悲憤。藺常風撫著她瘦了一圈的臉孔,張口欲言,卻還是不忍心告訴她真相。

  只是,這馬車也上路一個多時辰,她身子也安頓好,實在是沒有法子再隱瞞了,他們還有很多事得商量……

  「怎麼才幾天便長出白髮?」戚無雙心疼撫著他的髮鬢,雙手落到他頸間攬著。長出了白髮嗎?藺常風苦笑著搖頭,因為他這幾日壓根兒沒照過鏡子。

  「我沒事了。」她在他下顎印上一個吻。他捧住她臉龐,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底。

  「無雙,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為了想光明正大地娶你入門,便向父皇要求許婚,讓你不得不說出女扮男裝之事,造成了這一切災禍……」他紅了眼眶,竟無法再繼續往下說話。

  「瞧藺哥哥說的是什麼話啊,決定女扮男裝的人是我,招惹你的也是我,你何錯之有?」戚無雙笑著撫著他的臉龐,察覺掌下的冰涼,再看到他泛紅的眼眶,心裡閃過一陣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我爹娘怎麼了?」她聲一沈,揪著他的衣襟坐正身子。

  藺常風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乾涸深眸裡的痛楚,讓戚無雙驀打了一個冷顫。她搖著頭,往後瑟縮了下身子,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想知道答案。

  「你爹過世了。」藺常風嗄聲說道。戚無雙聽不懂他說什麼,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聽懂了嗎?」他握住她肩膀,恨不得自己能代她承受所有苦痛。「不懂。」她木然地搖著頭,指尖卻陷入他的手臂裡。「你爹過世了。」他哽咽地說道。

  「不可能。他身體一向還不錯,最多就是吃得太多太好,幾名妻妾爭寵太耗心神……」戚無雙揪著他的手臂,用力到全身都在顫抖,說話也喘了起來。藺常風緊摟住她,將臉龐埋入她的髮絲裡,自責到不敢再看她。

  以為找出了她清白的證據,正想著日後便要上她家提親,讓她爹覺得「戚無雙」雖是女扮男裝,但她成就出色、絕對有成為王妃的資格,日後亦能光耀門楣,誰知道……誰知道……

  「我爹是因為我的事……」她抬頭看著他,聲音冷靜得像是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如果我不告訴父皇你女扮男裝一事,事情也不會走到這一步。」藺常風望著她木然的眼,心如刀割。

  「你若不說,身為巫城城主,你父皇早晚都會指婚,你還是要表態的。」戚無雙像個傀儡人兒,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話。「我爹怎麼知情我被關到牢裡,還有女扮男裝的事情?」

  「你的事不知何故流入民間,你叔叔知道之後,便上門多嘴……」他別開頭,不忍心再說。戚無雙指尖刺入掌心裡,身子劇烈晃動了下,臉色慘白得像是隨時都要昏過去一般。叔叔一定是到爹面前耀武揚威地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她爹一時怒氣攻心,才會就這麼走了。

  「那我娘她們呢?我叔叔對她們做了什麼?我爹呢?他現在……啊!」戚無雙突然著急了起來,狠狠咬到舌頭,痛得眼淚都掉出來。

  「怎麼了?身體哪裡不舒服?」藺常風呼吸一窒,怕她有個什麼閃失。

  「我不打緊。我娘她們呢?」她抹去眼淚,嚥下唇裡血味,只擔心家人。

  「我將你娘及你的妻妾全接到我的府裡,找了座房子安頓你爹的其他妻妾及妹妹們,還在我府裡為你父親設了靈位,對外宣稱他是我未來岳父。」戚無雙點點頭,頹下肩靜靜坐在座位上,一語不發地瞪著交握的雙手。

  藺常風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緊摟住她的身子。馬蹄聲敲在夜裡道路上,嚏嚏嚏嚏的聲響,像是命運無情地往前疾奔的聲音。戚無雙忽而揪住藺常風的手臂,一顆淚水滑出眼眶。

  「我現在是在作夢,對不對?」她問。藺常風搖頭,也落了淚。

  「藺哥哥,其實我還在牢裡,對不對?」她眼巴巴地望著他,緊抱住他的手臂,孩子要賴似地要他一個保證。

  「對不起……我會好好照顧你一家人的。」他哽咽地說道。戚無雙睜著眼看著他,久久後才有法子開口。

  「你沒法子照顧我們一家人,因為……我爹已經不在了……」她雙眼一閉,昏厥了過去。

  「無雙!」藺常風的心整個被緊揪起來,他抱住那冰涼無生氣的身子,仰頭大吼出聲——

  「停車,叫大夫過來!」馬車驟然打停,坐在第二輛馬車的大夫旋即趕了上來,替戚無雙把脈。

  藺常風看著懷裡虛弱到連呼吸都顯得無力的她,他沉痛地閉上眼,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去從前那種只管兩人相愛的光景了……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7 01:33 PM

第四章

  戚無雙受到父親過世的刺激,大病一場,高燒數日不退,待到身子泰半痊癒時,已是她爹的出殯之日。她一身女兒孝服,骨瘦如柴地跪在靈堂裡。人潮川流不息,多的是往昔親友,少不了的是對於她的身份指指點點的耳語。

  依照花城禮俗,出殯這一日,每當有親友來弔唁時,喪者親人或丫鬟們便要陪著這些人放聲哭泣。可戚無雙面對著那些來喪禮看熱鬧的人,她二澗淚也流不出來,只是背脊挺得筆直地跪在父親的棺木前,像根木樁似的一動也不動。

  戚無雙的幾步外,父親的幾名妻妾帶著孩子哭鬧不休,將藺常風特地請人佈置的莊嚴靈堂吵得無一刻安寧,戚無雙也沒有出聲斥喝。她懂得姨娘們恐懼的心情,她們養尊處優了一輩子,眼下父親屍骨未寒,她們便要被叔叔趕出深宅大院,要她們情何以堪。

  戚無雙目光茫然地看著前方,一直到所有親友全都哀悼過並離開,屋裡只剩戚家家眷及藺府服侍的僕傭了,她仍然毫無自覺地跪著。

  「起來休息吧。」始終陪在她身邊的藺常風扶著她的手臂。「不。」戚無雙搖頭,仍然堅持雙膝落地。

  「這樣跪著不能改變什麼,只會弄壞身體。」幾個時辰下來,她米粥未進,只像塊石碑似地佇在原地。「這是我對我爹的心意。」她堅持地說道。

  「你爹會希望你身體強健,重振戚家。」藺常風攬起她的腰,硬是要攙起她。「不,他不會再希望我什麼了。」戚無雙面無表情地拉開他的手,目光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爹的棺木。

  「你回頭看看你爹的妻妾,還有你那些未出閣的同父異母妹妹,還有你娘……」藺常風指著坐在一旁,由戚無雙之前迎娶的二房蘇秋蓮陪著、幾天以來淚水下曾停過的戚夫人。

  「我會為了她們而振作的,但是此時就讓我陪我爹這最後一程……」

  「唉呀,我苦命的哥哥啊!你死得好慘啊!」遠遠傳來一道驚天動地的哭喊聲。戚無雙驀一抬頭,但見她的叔叔戚松正聲嘶力竭地邊哭邊跪爬地進來。

  戚無雙眼裡綻出火光,她朝藺常風伸出手。藺常風一手握住她的手掌,一手攬住她的腰,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目光則是緊盯著那裝腔作勢哭泣的戚松。

  幾日前,他意外發現戚家老爺的死因並不單純。根據他多年來緝兇追查的經驗判斷,他認為戚家老爺之死與戚鬆脫不了干係。而兇手在得意忘形或心生膽怯時,最易露出馬腳……

  戚無雙沒發現藺常風眼裡的沉吟,她正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伸直如有針扎的雙腳,整個人站得筆挺地瞪著戚松。

  「哥哥喔……」戚松衝到棺木邊,一股酒氣隨著他的動作飄散於屋內。戚無雙看著戚松睡眼惺忪的醉容,她握緊拳頭。

  「出去。」她冷冷說道。「我來弔唁我哥哥不成嗎?」戚松乾啼著,眼裡卻無絲毫悲傷。「哥啊!你好苦的命啊!」

  「是你害死了他。」戚無雙咬牙切齒地說道。

  「冤枉啊!害死我哥的人是你這個不肖女啊!若不是你女扮男裝,你爹怎麼會被你氣到身亡,鄉親們過來評評理啊……」戚松趴在地上,拍打著地面,用力放聲吼叫了起來。「我苦命的阿兄啊,你怎麼養出這麼一個女兒……」

  「事情原本可以順利解決的!要不是你到我爹面前胡亂瞎說,他怎麼會氣成那樣!」戚無雙上前一步,想揪住戚松,把他踢出靈堂。

  藺常風擋在她身前,握住她肩膀。她與他對望一眼,懂得他不要她失了面子的用心。

  藺常風走到戚松面前,高大身影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一瞬不瞬地盯住那張畏縮的臉。戚松看著十四皇子不怒而威的姿態,身子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你若有你裝哭的一半真心,又怎麼會在我岳父屍骨未寒的時候,就將我岳母及姨娘們全都趕出家門?」藺常風聲調平靜,可一對黑眸卻冷峻得讓人不敢逼視。

  「那是……那是我……」戚松被嚇得結結巴巴了起來。

  「全花城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憑空得了我岳父及無雙這些年努力掙來的家產,還敢到靈堂放肆,是想我岳父在夜裡找你算帳嗎?」藺常風目光炯炯地看著戚松,高昂聲音則傳遍了整個靈堂。戚無雙一語不發,只用一對黑幽幽的冷眼,索命陰魂似地緊盯著戚松。

  「我……我是好心想告訴我哥……」戚松冷顫連連,急忙從腰間掏出一個酒壺喝了一口酒壯膽。

  「善惡到頭終有報,你的報應很快便會到來。」藺常風目光始終沒離開戚松,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心虛。

  「你……你和無雙又沒成親,這是我們戚家的家務……」戚松仗著酒膽,咕噥地回了一句。「大膽戚松,你方才說什麼?」藺常風黑眸一瞠,皇族氣勢足以讓人膽顫心驚。

  「小人什麼也沒說。」戚松嚇得趴在地上,猛磕起頭來。

  「沒說什麼正好,沒瞧見戚老爺就站在你身後瞪著你嗎?奉勸你日後最好別走夜路,免得遇到想找你算帳的人。」藺常風板著臉說完,正好一道冷風吹進靈堂內,白色祭幡頓時高揚而起。

  「哥哥,我沒害你,你可別把帳賴在我頭上啊!」戚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嚇到腿軟,全身不住地顫抖起來,始終不敢回頭。藺常風專心看著戚松身後,那目光專注得像是正在與某人對望一般。

  「戚老爺要我對你說兩件事。第一,你做了什麼好事,自己心裡清楚;第二,全花城都知道戚家家產是靠他掙來、靠無雙撐起場面來的,你好自為之。」藺常風沈聲說道。

  「我沒有害死我哥哥……」戚松頭皮發麻,抱著頭連滾帶爬地衝向門口。戚無雙怒火一起,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這樣就走了?你不是來耀武揚威你那不勞而獲的戚家家產嗎?戚家六間鋪子,夠你再賭個一陣子了!」

  「你這逆女,以後別想叫我一聲叔叔,自此生老病死全沒干係!別想貪我家產一分!」戚松又喝了一口酒後,站在門口大聲喊完,不敢等到藺常風開口,便落荒而逃。

  「藺府的人聽好了,以後不許這個人跨入我藺府一步。凡是戚鬆去過的茶坊餐樓,日後我也一概不去。」藺常風沈聲說道。此話一出,大伙便知道戚松這輩子也享不了什麼福了。

  藺常風貴為王爺,茶樓、餐館們捧著銀子請他上門指教、拉抬名氣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為了一個戚松和藺常風過不去呢。藺常風低頭看向戚無雙,她正摟著他的手臂,倚靠著他,正是她往昔習慣的姿態。

  「財富權勢雖說是富貴浮雲,可對我們這種凡夫俗子來說,還真是容易讓人感到痛快。」戚無雙仰頭看著他,清瘦臉孔總算露出一絲笑意。藺常風望著她的笑意,他胸口一擰,更加攬緊了她的腰。

  「我認為戚松撐不了多久場面的。到時候,咱們再把戚家鋪子一間一間給收回來。」戚無雙用力點頭,唇角笑意更甚,眼裡也開始恢復光采。

  「藺哥哥……」戚無雙扯扯他的手臂,附耳對他問道:「你真看見我爹了嗎?」藺常風神色錯愕地看著她,不明白一向伶俐的她,怎麼會不清楚那不過是嚇唬戚松的手段罷了。戚無雙看他表情怔愣,她勉強扯動了下唇角。

  「我知道你那是唬人的,只是忍不住會想……你若真見著了我爹,替我這不孝女說上一句抱歉。」她嗄聲說道。

  藺常風鼻酸,猝地低頭看向地面,竟無法再正視她的雙眼。戚無雙的娘戚夫人聞言,忍不住也是一陣淚漣漣。而戚夫人這一哭,戚老爺的幾房妻妾們也全都哭天喊地了起來。

  「都怪我,當初就不該讓無雙女扮男裝。」戚夫人揪著手絹,哭倒在蘇秋蓮肩上。

  「無雙若是不女扮男裝,大老爺這些年怎能如此快活?」蘇秋蓮及戚無雙的幾名妻妾們連忙上前安慰道。

  「請戚夫人及諸位姨娘放心,我會負責照顧你們。」藺常風說道。

  「她們是我的責任,我要自己扛起這一切。」戚無雙仰頭,目光堅定地望著他。她發誓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戚松知道她戚無雙是她爹調教出來的好人才,絕不會被他這匹貪狼輕易打倒。

  藺常風握住戚無雙的肩膀,從她異常堅定的眼神知道她的悲悼將在這一日終止。戚松的出現,刺激了她振作,如今該是他放手讓她獨自奮鬥的時刻了。

  「聽你這麼說,我便放心了。」因為他眼下還有其他事要煩惱。因為他那日替戚老爺入殮時,意外發現了戚老爺手上的蛇花斑紋。

  這事表示戚老爺也中了蛇花之毒。只是,公主人在宮裡,御醫正巧用瞭解蛇毒的劑方,而戚無雙的爹沒有。一連發生的兩樁蛇花毒害案,絕不只是偶然。

  若是下一回,毒手伸向戚無雙,那他是決計沒有法子忍受的。只是,他如今已辭去秘密御史一職,人已不在公事門中。要調查此事,只能請九哥代為將真相傳達給父皇,盼能讓「御密處」盡快查出真相。

  「藺哥哥若真的放心,為何又擰著眉?」戚無雙挑眉問道。

  「這段時間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藺常風淡淡地說道。戚無雙拉住藺常風的手,走到爹的靈位前,雙膝落地,叩叩叩地連嗑三個響頭。

  「爹,我雖不是男子,可我自信才能資質絕不遜於男子。我在此立誓,戚家一旦不恢復往日榮景,我就一日不與藺哥哥成親!」戚無雙朗聲說道。藺常風皺起眉,還來不及說話,戚夫人便已驚呼出聲。

  「你說的是什麼傻話!你們不成親,旁人會怎麼說你們?我們如今可是全住在藺府啊!要不是因為怕你精神不佳,我原本是要你們明日便成親的。」

  依照花城風俗,若能在亡者出殯三日內成親,亡者府裡便能一掃死亡陰影,讓府內十年內不會再有第二樁喪事。因此,也形成花城喪禮之後便是熱鬧婚禮之特殊景象。

  「娘,無雙是想藉此表示她想重振家業的決心。而我心裡當她是妻子,這輩子也只娶她一人,請娘不用擔心。」藺常風扶起戚無雙站到戚夫人面前。「我對旁人只說無雙是我妻子,也請大家如此配合。」

  藺常風目光看向戚老爺的其他幾房妻妾。「若是多嘴嚼了舌根,就別怪我不當她們是一家人了。」戚老爺的妻妾們點頭連連,一個個都不敢再多言。而戚無雙用盡全力握住藺常風的手,只願所有風風雨雨在這一刻都能過去。

  喪葬之事結束後,戚無雙因為和幾個曾為她妻妾的親密姊妹們商量日後該以何營生一事,兩天兩夜都沒回房。

  幸虧她娘和姊妹們未雨綢繆,私下都攢了些珠寶首飾,只有她一派天真,從不曾想過會有囊篋羞澀這一日的到來。

  待得店舖之事談到一個段落後,戚無雙拖著疲憊身軀離開姊妹們住的院落。戚無雙走在夜裡,一陣冷風吹過,她整個身軀搖搖晃晃了一會兒。藺府提著紅燈籠巡夜的壯丁見著她,連忙上前為她提燈照路,將她領到了藺常風的書房前。

  戚無雙點頭致謝後,只瞧見偌大書房內只燃著一盞燈,陰陰暗暗地讓人瞧不清楚裡頭動靜。她推門而入,見到藺哥哥正靠在黑檀桌後,就著一盞油燈振筆疾書。

  「藺哥哥……」她喚道。藺常風抬頭對她露出笑容,立刻起身朝她張開雙臂。戚無雙走進他的懷裡,滿足地長歎一聲,旋即坐到他的雙腿上,任由他像摟孩子似地擁著她。

  「累了吧?盥洗過了嗎?」他撫著她的後背,低聲問道。「嗯。」她將臉龐貼在他胸前磨蹭著,閉上雙眼。「我們回房睡吧。」

  「我還不想睡,還想和你說說話。」她掩去一個哈欠,卻不服累地說道:「藺哥哥幹麼就點這麼一盞燈,讓人昏昏欲睡。」

  「戚府這麼一座大宅院、這麼多口人要養活,我既不接巫城城主,也辭去了秘密御史一職,少了兩份俸祿,能少盞燈便是少份支出。」戚無雙呆住,一時之間以為自己聽錯。可當她真把這些話聽進心坎之後,她頓覺心酸了。

  「你在花城裡的那排宅院不是還收租嗎?」她無力地問道,喉頭竟也開始哽咽。

  「花城裡那一排房子的地契,我全還給父皇了。原本也該移出這宅第的,只是,這畢竟是皇子府邸,我不能讓外頭人傳說我們父子失和。」藺常風撫著她的髮絲,神色一派平靜地說道:「別擔心,我手邊積蓄夠咱們一家子過上一輩子了。」

  「藺哥哥,你至少掙回秘密御史的職務,再替天下人做些事吧。還有,皇上總是你爹,你別和他決裂。」戚無雙揪著他胸前的衣襟,聲音激動地顫抖著。

  「我不會和父皇決裂,至於其他的事就暫且先擱著吧。」藺常風將雙唇印上她的額間,懂得她要他珍惜親人的心意。他摟著她這幾日來瘦到兩掌便能掬握住的細腰,決定暫時先不告訴她關於戚老爺中了蛇花之毒一事,免得她多操心。等他追查到更多眉目、等她新開的鋪子有了進展之後,他再告訴她真相。

  「你會怪我嗎?你爹突然過世,追根究柢也是因為我為了想娶你,而洩漏了你女扮男裝的身份。」他低語道。戚無雙瞅著他眼裡的歉意,她攬住他的頸子,雙唇親膩地在他下顎移動。

  「這話該是我問你。你如果娶了金羅國公主,一切便可平安如意,何必招惹上一個一無所有的女子?」

  「我只要你在我身旁。」藺常風撫著她的臉龐,低頭吻住她的唇。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他們已經許久不曾放肆地親密了。他們吮吻著彼此,巴不得將彼此都吸納化為身子的一部分。

  戚無雙拱起身子,熱切地回應他滑落在她頸間的吻、燃起慾望火焰的雙唇。如今她最大的依靠便是他了。若沒有他在身邊,她真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撐下去。

  以往有著戚家產業為後盾,她可以隨心所欲地買辦貨物,今後,凡事都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了啊。一忖及此,她攬著他的手勁更加緊密,像是巴不得將兩人都揉合在一起似地抵死纏綿著。

  他察覺出她異常的親暱,手掌早已扯落她的腰帶,撫住她柔軟胸蕾。她發出一聲嬌媚的低喘,他睜開眼,正欲看向她動情粉顏時,卻不得不注意到她瘦削的臉龐及疲憊的雙眼。

  想埋入她暖窒身子的慾望被憐惜之意取代,他攏緊她的衣襟,輕輕將她抱在胸前,用一種哄娃兒的低聲細語在她耳畔說道:「今晚,好好休息吧。」

  「你不想要我嗎?」戚無雙小手貼在他胸前,矇矓杏眸瞅住他的眼。

  藺常風攬住她的腰,讓兩人最親密之處相觸,彼此都是一顫。她昂起頸子,扶住他肩膀,不自覺地用身子更貼近他的灼熱,逼得兩人都不由自主地呻吟並互相摩擦著身子。

  「咱們來日方長,你好好休息才是當下要務。」他強迫自己扶住她的身子,不讓她胡亂蠢動。

  「聽起來真像推托之詞。」她曲起小腿不安分地滑過他的興奮。藺常風咬緊牙根,忍住想與她結合的衝動。她如今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上一覺,而不是縱情歡愛。

  「等你身子養好之後,我讓你三天出不了房門。」他握住她肩膀,推她在一臂之外。

  「愛說大話,才不信你有那番能耐。」戚無雙杏眸一瞥,柔唇偎上他最容易有反應的右耳,在他身子一顫之際,重重咬了一口。

  藺常風一挑眉,一掌扯開她的衣襟,另一手指尖順著她身後的脊柱往下游移。她輕喘出聲,皮膚開始泛出潮紅,不自覺地蜷起腳趾。

  他低下頭,呼吸拂過她的胸前,在雙唇拂過她胸前紅蕾之際,指尖也尋著了她的柔軟春潮。她拱身如橋,很快便在他指尖下被揉碎心魂達到極致。

  先前,他們兩人從「巫城」返回「花城」的路上,他也在馬車上這般待過她,惹得她幾度在歡愛中崩潰,連下車的力氣都沒有。

  「不要了……」她揪著他手臂,想推開他,可身子卻仍貪歡地倚著他。藺常風看著她雙眉似疼地擰著、見她媚眼如絲,紅唇嬌喘,一身玉白肌膚泛紅,自然更忍不住想招惹她,好讓她在他面前全然綻放。

  「愛說謊的小騙子,看我怎麼罰你……」他吻住她的唇,在她唇間進行著與指尖同樣煽情的舉動,欺負得她嬌喘連連、哭喊出聲之後,再徹底地將她領到歡愛高點。

  之後,戚無雙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由著他替她穿上衣服、拭淨身子,再將她攬回懷裡。

  「你這樣的身子還禁不住我折磨,安分點,好好睡一覺。」他重咬了下她的唇,抱起她走到羅漢床邊。

  「你不睡,我便不睡。」她嘟著唇說道,眼眸卻早已睜不開。

  「我有些案子尚未交代妥當,得趁今晚處理完畢。」他今晚想寫完關於蛇花毒案的一些注意事項,好讓「御密處」探子們到最容易流通消息的車伕市集裡去搜集情報,順便也讓人去詢問花城有哪些地方可以買到蛇花。

  戚無雙勉強揚眉,看到藺哥哥凝重眼色,只猜想他雖已卸去秘密御史一職,但是依著他負責的個性,還是會想將事情做到妥善。

  「你不睡,我也不睡。」她將臉頰埋在他手掌間,嬌嗔道。「你不睡,我明日便不許你出門。」他吻著她的髮絲,愛憐地望著懷裡人兒。

  「好霸道的藺哥哥。」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皮重得有如壓了千百斤一般。「睡吧。」他搗住她雙眼,壓著她在羅漢床裡躺下。「我就在那邊寫公文,你一睜眼便看得到我。」

  「黑檀的床那麼硬,上頭又只鋪了層薄墊,我可睡不著……」她嘟嘟嚷嘍地說道,手指緊揪著他的衣襟。藺常風一挑眉,用指節輕敲了下她腦袋。她嘟了下唇,總算說出了真正理由。

  「我想藺哥哥陪我睡。」戚無雙驀地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裡,小手緊攬著他的腰身不肯放。藺常風撫她的髮絲,心裡一陣刺痛,鼻尖亦覺得一陣酸楚。

  戚老爺過世之後,她夜裡總是要拉著他的手才有法子入睡。頭幾天夜裡,她甚至會哭著醒過來,然後在他懷裡哭到無力之後,才又累得睡去。他讓她躺在腿上,低聲說道:「我陪你,等你睡著,我再回去做事。」

  「嗯。」她乖乖地閉上眼,拉著他的手緊抱在胸前。藺常風凝望著她,只見她長睫扇動了幾下,又睜開雙眼。

  「會不會有一天我醒來,卻看不到你?」她問。

  「傻子,不可能的。」藺常風俯身而下,與她並肩躺在那張僅能容得一人的羅漢床上。她窩進他的懷裡,把臉貼在他的心跳上,滿足地長歎一聲。被他牢牢抱著,她感覺安全,不過幾回呼吸,便已不支倦意地沉沉睡去。

  藺常風環抱著她瘦弱的身軀,濃眉卻沒再鬆開過。因為只要她的父仇一日未報,他就一日不能安不心。可她這父仇要報,一定得要他領頭追查,否則案子極有可能在尋無頭緒之後,就會被草草結案。偏偏他如今已不是秘密御史,想領頭追查總是吃力一些。

  看來只得將此案寫得情況嚴重些,好讓父皇覺得此事若是鬧大,可能導致國內人心惶惶,才會下令讓「御密處」探子追查到底。

  藺常風見她呼吸已平穩,他鬆開抱著她的手,起身替她蓋好被褥,忍不住長歎了口氣,這才轉身走回書桌。而戚無雙恍恍惚惚間失了他的擁抱,睜開眼時,正好聽見這一聲歎息。她無聲地流下淚,卻不敢再問,只得強迫自己再次入睡,不准自己再讓藺哥哥擔憂了啊……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7 01:35 PM

第五章

  接下來一個多月,戚無雙忙到連胡思亂想時間都沒有,總是沭浴過後,才倒進藺常風書房裡的羅漢床,一握住他的手,馬上就睡著了。

  可她努力的成果不凡,「無雙坊」即將於下個月初開幕。由於戚無雙先前對於戚家鋪子向來親力親為,是故她懂得如何買辦貨物,當然也清楚戚家所有貨源。

  這段期間,正好是農城新棉的收購時節,她知道「三里村」棉布輕細如絲、「四環鎮」布匹堅固耐用。只是,偏偏戚家鋪子早在「三里村」及「四環鎮」設置了分鋪,購買當地農民的新棉。因此,她只好帶著姊妹們風塵僕僕地前往農城,清晨便守在農民駕車載棉前往分鋪的必經路上,主動出擊、收購新棉。

  想當然耳,如今這一帶最好的新棉,全都落到她「無雙坊」的手裡。得到了布,她再將棉布送到花城知名的蔡婆子染坊兼踹坊處加工,製成花城最受歡迎的米紅布匹。

  這一日午後,戚無雙在「無雙坊」裡做貨品巡視。

  「咱們如今沒法子像戚家一樣連開四、五處鋪面,我才破例將紬絹、緞子、絨線全都放在同一處,好讓客人能夠一次上門就可採買齊全所有物品。所以,貨品擺設務必得齊全而不雜亂……」說話的戚無雙今日依舊一身男裝打扮,髮髻高束而起、露出清瘦但仍絕色的嬌顏,一身白衫瀟灑,散發著一種無畏他人目光的颯爽風采。

  「主子,你又忘了要喝養生湯。」戚無雙的丫鬟如意,急忙從後院捧著湯盅端到她面前。

  「我來吧。」原是戚無雙二房,如今是店裡掌櫃副手的蘇秋蓮俐落地接過湯盅。戚無雙苦了臉,唉聲歎氣地說道:「天天喝、日日喝。」

  「藺王爺交代過的,你那身子大病之後,氣虛體涼,總得補到正常才行。」蘇秋蓮吹涼湯盅,整個人便擋在她面前。戚無雙捏著鼻子,一口口地嚥下,喝完還吐舌頭。蘇秋蓮連忙從漆盒裡拈了顆黃金琥珀糖放到她唇間。

  「秋蓮姊姊做的這糖清香好吃,有沒有多備一些在店裡,讓客人們也能嘗嘗。」戚無雙心滿意足地說道。「這種小事你就甭操心了。」蘇秋蓮笑著說道。

  「是……我忘了姊姊們個個能幹過人,一人可抵三人用。」戚無雙笑嘻嘻地靠在她的身側撒著嬌。「是我瞎操心,鋪子一日不開幕,我就一日不安心。」

  「咱們這鋪子,如今就只差一事還沒辦妥——就是把戚松派來打探的那些鬼祟傢伙全趕走!」原本是戚無雙的三房,如今是鋪裡掌櫃的湯蘭,清脆響亮地對著外頭嚷嚷道,巴不得讓外頭的人都聽見她這話。

  「他這是黔驢技窮。今年不但沒買到新布,蔡婆子染制的新布也全讓我們給搜購,心裡慌了暝。」戚無雙笑著在一旁坐下,悠閒地喝著茶。

  今年夏日第一匹繡滿了花樹圖樣、華美無比的布匹,她送給了相識的「春風院」文姬姊姊,知道以對方花魁之名,不消多日便能讓這類布料大為暢銷。

  「是啊,你和蔡婆子交情好,她只接你戚無雙的單子,這可是花城內富貴人家都曉得的事。若想得些新色,哪個不眼巴巴跟著你。」湯蘭笑著說道。

  「蔡婆子和我投緣啊!她當我是知音,我當她是把酒言歡的忘年好友,我酒量甚淺,可她若要我喝,我也是捨命陪君子的。還沒再次遇到藺哥哥之前,我還和蔡婆子提過,不如把蔡婆子染坊的那排舊屋全買下來……」戚無雙說著說著,突然看到倚在窗邊發愣的如意。

  「如意……」戚無雙挑眉輕喚一聲她的丫鬟。如意沒聽見,只癡癡瞧著窗外。戚無雙孩兒性起,躡手躡腳地走到如意身後,用力大叫一聲。「如意回神哪!」

  「唉呀!」如意搗著胸口,嚇得跳到半天高,又羞又惱地追著戚無雙打。「你怎麼這樣嚇人家……」

  「你若不是犯相思,我哪嚇得著你。」戚無雙笑嘻嘻地摟著如意的手臂,聞到她身上一股辛香木味。戚無雙再吸了一口,只覺得這味道與她曾在公主身上聞到的異香似乎有些相似。只是如意哪有法子供應得起同公主一樣的名香?莫非是心上人所贈?

  「快說,是哪個有福氣的傢伙,是李記客棧的掌櫃?還是張家肉店的二兒子?」戚無雙鬧著如意說道。如意蒙住臉,跺著腳悶聲說道:「您就別問了啦!總之,那些粗鄙男子我可看不上眼。」

  「敢情你那位心上人心細如絲嘍?」戚無雙笑著問道。

  「那是當然,我前回和他一起看戲時,不小心燙傷了手,我還沒開口,他就注意到我的不對勁,特意拿了種療效極好的燙傷藥給我,才搽上一日我那傷口就全好了。他對草藥可是極有研究呢……」如意提到那人,眼底眉梢全漾著情味。

  「那我就等你那個不粗鄙、鐵定像個天仙似的心上人上門提親。」戚無雙刮刮她的臉說道。「提什麼親,我們才相識十多日呢。」如意紅著臉,追著戚無雙又是一陣打鬧。

  「正經事談完,你們愛鬧多久就鬧多久。」湯蘭笑著把戚無雙捉回身邊坐下,繼續方才話題。「你剛才說要買蔡婆子染坊那排舊屋,是想做什麼?那裡離熱鬧市街極遠。」

  「蔡婆子所居住之處離花城、儒城、農城的交接處不遠,如今雖是路窄人少,可若是有人在那裡開了食坊茶樓、鋪設了道路,必定能成為往來商旅必經之處。」戚無雙偎著湯蘭,懶洋洋地說道。

  「你既有這個想法,怎麼不跟你的藺哥哥說?他可是個王爺。」湯蘭問道。

  「做生意哪能沒風險?我賭的若是自己銀兩也就罷了,藺哥哥那裡還得供應一整間宅子,及我們所有人的食衣住行,總不能要他全蝕老本吧。」戚無雙長歎了口氣,手指劃過幾案上九哥所贈送,以最好「紅土沈」沈香木所做的花瓶,呼吸那清涼的杏仁沈香。「我可憐的藺哥哥,好好的一個皇親國戚,為了我……」

  「唉呀,您明明就很高興王爺能經常陪在身邊的。」方才走到花窗邊的如意,噗哧一聲笑出來。

  「是啊,晚上把你從書房抱到他的寢房,早上又要把你從寢房抱到我們那裡梳洗,沒見過這麼寵人的夫君。」蘇秋蓮也忍不住揶揄著她。

  「那是我值得他寵啊!況且,我就愛黏著藺哥哥不放,這事你們也都是知情的。」戚無雙美目半瞇,一提到藺哥哥,便連說話語氣也甜膩了起來。

  「你愛巴著他,我們沒意見,可你多少得為自己著想。花城裡的人都謠傳著皇上不希望你和藺王爺在一起,都說他很快就要回京迎娶公主,和你並列正妻之名了。」湯蘭神色嚴肅地說道,就怕無雙吃了虧。

  「藺哥哥待我的好,凡是有眼的人都看得到的,我信得過他。」戚無雙捏捏湯蘭的手,要她放心。

  「你心裡若真那麼踏實,何必總偷偷喝著避孕藥湯?」湯蘭瞄她一眼。戚無雙一聽,耳朵竟有些微紅了。她嘟了下唇,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原本也想快快幫他生個娃兒的。後來想想,我不過才獨享藺哥哥多久,幹麼還招來小娃娃跟我爭寵?」幾個女子一聽,先是目瞪口呆,繼而全都哈哈大笑出聲。

  「你這吃的是哪門子的醋啊……」蘇秋蓮拿著手絹擦著笑出來的淚水說道。

  「你小心為上總是好事,畢竟男人有良心的沒幾個。咱們被你『戚無雙』娶回家門的姊妹,哪個不是吃過虧、被男人折磨過……」湯藺皺著眉說道。

  「總之,我藺哥哥和別的男人不同,我信得過他!」戚無雙拍著胸脯作保證,一逕嘻嘻笑著說道:「明天還有事要忙,大伙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唄。」

  「我瞧是您想早點回去陪陪藺王爺吧。」如意倚在窗邊笑著說道。

  「是啊,我打算一回府就巴在他身上,連吃飯也不鬆手。」這些時日,她早出晚歸、日日累得像條牛,而藺哥哥則仍忙於文牘案頭工作,也沒時間跟她多談些什麼。

  「不害臊啊?」蘇秋蓮笑瞇了一對圓潤眼兒。「只要他不覺得害臊,我巴在他身上走路都無所謂啊。」戚無雙笑著說道。

  「唉啊,藺王爺走進街頭的春秋茶樓了呢。」如意突然對著窗外輕呼出聲。

  「藺哥哥居然一個人出門逍遙去。」戚無雙也探頭到窗邊,正打算推窗卻被如意阻止。

  「瞧不見人影了,您還是快點去找人吧。」如意說道。戚無雙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回頭交代道:「湯蘭姊姊,晚上買只吳記的桂花燒鵝回府裡加菜吧。」

  「可是……」湯蘭估計著能省一分錢便是一分啊。

  「鋪子開張便要賺大錢了,這點小錢就別放在心上了。」戚無雙說完,推開大門溜了出去。如意隨後跟了出去。湯蘭交代一聲後,也攢著荷包,趕著到吳記去買桂花燒鵝。

  蘇秋蓮將店內簡單收拾一回之後,嬌小的她站到窗邊,踮起腳尖、瞇著眼睛瞧著外頭,喃喃地自語著——「這如意眼色真好,怎麼我從這裡瞧不見春秋茶樓門口,她卻看得到藺王爺走了進去呢?」

  春秋茶樓的二樓包廂裡,店小二奉上茶,便快步退出,只剩神色凝重的藺常風和一身濃濃藥味的藺玉。

  「父皇已經聽從你的意見,命人除去花城裡所有蛇花,也下令讓醫城醫者們對於毒物方面多加研究。『御密處』的探子們也依照你的建議,到鄰近幾個城裡追查意外身亡事件。誰知道這幾個月來,國內暴斃事件還真是變多了。」藺玉搖著頭,仍是一臉不能置信地說道。

  「請九哥務必讓父皇知道,此事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將來必是後患無窮。」藺常風肅然地說道。「父皇心裡其實希望由你領著『御密處』探子們來追查這些事。」

  「請九哥轉告『御密處』探子,務必請他們找出那些暴斃之人的共同點。」藺常風未回答九哥的話,只淡淡地說道。畢竟,他當初為了無雙而請辭「巫城」城主及「御密處」之首時,父皇說過若他想重返秘密御史或巫城城主一職,便得以迎娶金羅公主做為交換條件。

  「九哥,『御密處』跟蹤戚松的報告出來了嗎?」藺常風問道。

  「唉呀,十四弟果然神機妙算,那戚松跑到京城,在夜裡帶著一袋像是金子之類的包袱,偷偷摸摸將東西放進一間簡陋的破廟裡。」藺玉興奮地揮舞著雙手,藥味也隨之散佈在屋內。

  藺常風聞言,精神為之一振,畢竟他瞧那戚松雖是生性浮誇,本質卻是膽怯怕事、缺乏擔當。他認為戚松這般性格之人,是萬萬不敢出手毒殺親生哥哥的。若戚松真起了殺意,也一定是委託他人之手。事實證明,他的推斷無誤。

  「那間廟裡頭有人嗎?」藺常風問道。「聽說沒見著人,那袋金子一直到今日,都還未被取走。」藺常風眉頭一皺,沒想到線索至此又斷了。

  「十四弟莫擔心,探子們仍持續監看著。」藺玉連忙說道。

  「有勞九哥了。多謝你冒著風險,告訴我這些事。這份恩情,兄弟沒齒難忘。」藺常風起身,對著九哥行了個揖。

  「我才該多謝你,把我推舉給父皇,安排我進了『御密處』,還教導我該如何指導裡頭辦案。父皇現在對我當真另眼相待了……」藺玉一提到此,眼睛整個亮了起來,看來也不那麼病弱了。

  「九哥多才多藝,又曾至異國遊歷半年,若非體弱,早該是股肱之臣了。」

  「多才多藝倒是沒有,只是無妻無子,自然多些時間鑽研,只是不知是否鑽研過頭,夜裡怎麼睡都睡不飽,白天精神自然也很差。」藺玉苦笑地說道。「九哥這症狀多久了,可請御醫看過?」

  「似乎打從我娘過世後,便經常如此了。我幫自己卜了個卦……」藺玉說著說著,突然一拍腦袋。「唉呀,我有事要告訴你啊。我昨日幫你及無雙卜了卦,發現你們皆是火命之人,若是兩人同時有福分時,自是平順一生。但是,如果雙方有一邊富貴不全,則容易招惹不幸。尤其是無雙,因為沒有皇族血脈庇蔭,被你這把火一燒,注定災禍不斷啊。」藺常風點頭,知道九哥是一番好意,卻沒真把卜卦結果放在心上。因為他向來便相信人定勝天,總沒對那些卦相、命相之事認真過。

  「那九哥可為她的生意卜過卦?」藺常風笑著問道。藺玉皺著眉,面露憂色,沉默不語了。藺常風見狀,也斂去笑容,知道九哥所卜到的一定不是好卦,但他不想追問結果。

  「不如九哥告訴我,她該小心些什麼吧。」他打破沉默。

  「這……」藺玉欲言又止,躊躇好一會兒後,才歎了口氣說道:「她若是生命安然無虞,生意自是能做得興旺。」

  「九哥,現在是在勸我離開她?」藺常風濃眉才一皺,清俊之色便斂去,神色旋即肅凝了起來。「是父皇要你這麼說的嗎?」

  「父皇沒說,但誰都看得出來他心裡希望你回來。」藺玉拍拍兄弟的肩,歎了口氣說道:「只是,我既然卜了卦,又知道你和無雙是分不開的,當然忍不住要擔心。至少,在你們沒真正成親前,別太逾矩親密……」

  「藺哥哥,你在這兒嗎?」藺常風一聽到遠遠竟傳來戚無雙的聲音,他立即起身往外一看。

  「你這店小二還真大膽!攔了我一刻鐘,不讓我找藺哥哥,分明是想和我過不去。我以前來的時候,難道少給過你賞銀嗎?」

  「戚公子……戚……姑娘……二樓都是爺們談事情的地方,你別硬闖,我幫你找便是了……」藺常風推門而出,聽見幾步外的包廂裡傳來打鬧聲,可他無暇注意,只快步走到欄桿邊,往樓下一看——「無雙,我在這兒。」他說。

  戚無雙仰頭對著二樓嫣然一笑,絕色模樣帶著幾分嬌蠻,可雙臂交握在胸前,分明生意人要討公道的模樣。「藺哥哥,他們說樓上不許女子上去。」

  「我方才交代過店小二別讓人找著我,沒想到卻擋到了你。」藺常風沿著欄桿走向樓梯,不想多惹事端。戚無雙瞄了店小二一眼,挑眉說道:「小二,我曉得你有苦衷。可下回別再說什麼二樓是爺們談事情的地方,你家裡就沒娘親妻女姊妹嗎?你難道不想有時也帶她們上去坐在包廂裡享享清福嗎?」

  「小的哪兒來那麼多銀子帶她們享福啊……」小二哇哇大叫地說道。

  「我幫你啊。」戚無雙笑著看向藺常風。「藺哥哥,你就賞點銀兩,給這個辦事挺妥當的小二吧。」藺常風點頭,正踏下樓梯時,忽然聽見一樓群眾裡有人冷嗤一聲。「拋頭露面、不守婦道的女人。」

  「若是少見多怪,便別說出來讓人笑話。」藺常風凜然說道,威儀聲調讓茶館內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金羅國富裕,如今最大的馬商首富便是個寡婦。南雲國的女戰士天下聞名,也是事實。便連我秋豐國內的礦城,因為男子必須下礦,所以城內大小鋪子都是女人掌事,而醫城裡也有不少醫者是女子。女子與男子在花城之外,並無不同,何以在『花城』內只有男子可以拋頭露面?」藺常風說完時,人也正好走到一樓。他清鑠目光緩緩打量過一樓裡每一張臉孔,看看還有誰膽敢有異言。

  「藺哥哥說得好啊!」戚無雙用力拊掌,大笑地等著藺常風朝她走來。

  「格你奶奶的……敢打你爺爺!」二樓傳來掀桌翻椅的聲音。所有人抬頭一看,只見樓上兩名男子正從包廂內扭打出來。

  「二位爺好心一點啊……砸壞了要賠銀子啊……」掌櫃驚呼連連地衝上樓梯。戚無雙仰頭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料樓上卻突然摔落兩張椅,正朝她的身子直撲而來。她愣住,在眾人驚呼聲中慌亂後退。

  「小心。」藺常風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攬到角落。

  砰!椅子摔落在她方纔所站之處,被砸得四分五裂。藺常風心一驚,指尖不自覺地陷進戚無雙臂膀裡。二樓仍然吵鬧紛紛,陸續又有一些椅、盤被扔了下來,一樓客人紛紛閃躲著。

  「你沒事吧?」藺常風臉色慘白地端詳著她,連呼吸都變得粗重了。他確實不信那些卜筮,但因為有關的人是她,他便忍不住要提心吊膽起來。

  「藺哥哥瞧我像是有事的樣子嗎?」戚無雙挑眉問道,拍拍他緊繃的臉頰,戲弄地說道:「不怕喔。」藺常風這才勉強擠出一抹笑。

  「你方才和誰在樓上包廂?」戚無雙偎在他臂彎邊問道。「九哥。」

  「無雙妹子。」藺玉雙手抱著頭,怯懦地下了樓梯。「好你個九哥,竟然和藺哥哥瞞著我來吃香喝辣嗎?」戚無雙笑著說道。

  「不是不是……」藺玉搖頭。「那你們在做什麼?」

  「那個……那個……」藺玉著急地看向藺常風,病容忽而變得滿臉通紅。

  「九哥聽我說你近來忙碌,食慾不佳,送了些香糕過來,要你多少吃一些。」藺常風按了下她肩膀。「九哥雪中送炭才是真情哪。哪日我戚無雙發達了,鐵定不忘九哥的恩情。」戚無雙望著九哥,誠摯地說道。

  「好說好說。」藺玉疲憊的面容,擠出一抹笑容。

  「九哥,我們先離開了。」戚無雙說道。

  「快回去吧。」藺玉看了他們一眼,不放心地又交代了句。「路上小心。」藺常風定定地點了頭,將戚無雙緊攬在身側,這才大步走出春秋茶樓。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7 01:37 PM

第六章

  戚無雙與藺常風離開春秋茶樓後,她讓等在門口的如意回到「無雙坊」,同秋蓮姊姊們一塊兒回府,她和藺哥哥則是搭上了藺府馬車。戚無雙一上車,自然而然地偎入藺常風懷裡。

  「難得瞧藺哥哥穿尋常百姓衣色。」她扯扯他身上石青色綢衣,笑著說道。「不過,我還是愛看你穿著皇親國戚才能穿著的金黃袍衫,你身形高壯、氣宇軒昂,往哪兒一站,都有王者之風。」

  「難道我不穿皇族金袍,你便少喜歡我一些嗎?」藺常風仍是心有餘悸,只緊摟著她的腰說道。

  「我若能少喜歡你一些,我還謝天謝地呢!省得我老愛膩著你,還被姊姊們笑話。」她攬著他頸子,咬著他下顎。「頑皮。」

  「那你可喜歡我的頑皮?」戚無雙坐到他腿上,杏眸嬌美地睨著他,雙手亦頑皮地探入他的衣襟裡。他拉起她一對白皙柔荑,放到唇邊啃咬。

  「藺哥哥餓了不成,我讓湯蘭姊姊買了吳記的桂花燒鵝,待會兒回家吃。」她睨他一眼,眼神春色無邊。

  「我不餓。只是巴不得能把你整個吞進肚腹裡,保著護著,不讓你有一點閃失。」他粗聲說道。戚無雙一聽藺哥哥竟說了這般蜜裡調糖的話,開心地直往他的懷裡鑽。

  「你應該在喪禮過後就依照花城禮俗,立刻和我成親的。」他緊攬住她,心裡總有些忐忑。畢竟,這一路當真是發生過太多事情了……

  「我得用這種方式才能逼迫自己往前走。」她認真地說道。藺常風盯著她的臉,就怕夜長夢多。她爹加上公主兩事,代表他們身邊有人正不懷好意等著陷害他們。今日客棧之事雖是意外,但確實也讓他心有不安。

  「怎麼近來老皺眉?瞞了我何事?」戚無雙食指直戳向他額間。「你一日不嫁我,我便一日不安心。」他說。

  「是嗎?」她一挑眉笑著勾住他的頸子,戲謔地說道:「外頭都說皇上要讓你娶公主,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你會回去娶公主嗎?」

  「你胡說什麼!」藺常風大吼一聲,被恐懼扼住咽頭,連氣都喘不過來。戚無雙被他嚇得撞上門邊,不明白他為何發這麼大的火。

  「我不過是開開玩笑,你別這麼緊張啊。」她搗著胸口,咕噥了一聲。

  「你方才在客棧險些被椅子砸傷,我放心不下你。」可笑他因為擔憂她,竟連卜卦之言也擱在心上了。戚無雙看著他沈肅的模樣,雖然她喜歡他擔心她,但實在不愛他一臉愁容,於是挨到他胸前,嘻嘻一笑說道:「那只是意外。不過,我完全不介意藺哥哥多掛心我一點啊!」

  「還能再怎麼掛心?我整顆心都在你身上了。」他凝視著她的眼,粗聲說道。她聞言大樂,將他整個人直撲倒在椅背上,對著他又親又咬了一番。

  「藺哥哥……」她撫著他的臉龐,突然斂去笑意。「你當真沒有遺憾嗎?我這幾天老看到你皺著眉坐在書桌後,一副鬱鬱不得志的模樣。」

  「我的遺倔就是某個頑皮傢伙還遲遲不願嫁給我。」藺常風不想多說,只扣住她的後頸,密密封住她的唇。

  戚無雙的唇被吻得發疼,於是攬住他的頸子,不甘示弱地反吻回去,兩人交頸鴛鴦似地勾纏著,直到馬車經過一段顛簸石子路,兩人緊貼的雙唇這才被震到不得不分開。兩人相視一眼,同時放聲大笑。藺常風將她納回老位置——他的臂彎裡。

  「別想太多了。我為『御密處』奔波多年,正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休息,過過老太爺生活。」他說。

  「是,我日後就在外頭做牛做馬,賺大錢回來供你揮霍。」她摟著他頸子,明知他沒那麼雲淡風輕,卻不想再繼續追問下去——因為她沒法子讓他恢復原職。「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何不和九哥約在藺府裡說話?」

  「我與九哥畢竟都是皇子身份,他若經常進出我府內,怕被說成結黨營私。太子尚未即位,行事還是小心為上。」

  「唉呀,我那一鬧事,讓旁人都注意到你了,不就壞了你們大事?」她嚷嚷著,臉上倒沒什麼悔意。「外頭人多半不識九哥,無妨。」

  「那……九哥是代替你父皇來勸你回去嗎?」她揪著他衣襟,纏著人問道。「父皇沒提。」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藺哥哥這陣子總是有寫不完的案牘文章,莫非還有案件尚未處理完畢嗎?」她每天能巴黏著他的時間不多,可不想他又分神在公事上。「公主被下毒的事,我還沒查到兇手。」

  「是她自個兒鬧出來的事情吧。只不過,她這麼急著嫁給你,會不會事有蹊蹺?會不會是為了逃避傷心往事?還是她心上人就在秋豐國?……不,有心上人應該就不會想嫁你……還是,有別人急著想娶她,她卻不想嫁……」戚無雙天馬行空的胡扯著,讓藺常風突然想起因為公主與戚老爺所中之毒相同,便排除了公主下毒的可能性。

  「你提醒了我一事,我馬上讓人追查她在金羅國……」藺常風這話才出口,馬上想起自己如今早已什麼都不是。戚無雙見他眼色一黯,心頭也隨之揪痛了一下,緊握住他的手。

  「人活著總脫離不了現實,有錢有勢,總是容易辦事。或者,你該回去你原來的職務……」

  「即便回復我原來職務的代價,是得迎娶金羅公主?」他定定望著她的眼,直言不諱地說道。戚無雙眼眶泛了紅,不由得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她知道他為了和她在一起,下了破釜沈舟的決心,卻不知道他竟連回去的路都是這麼險阻重重。

  「我不想你有遺憾。」她清朗眼神直視著他,讓他知道她的支持。

  「那你就把生意做大、做好,做到有影響力之後,我便能專心地去考取功名,日後才有法子再多為人民做些事。」他有自信會找到另一條新路。戚無雙唇邊噙著笑,為他無私的心感到驕傲。

  「藺哥哥那些奏摺寫得滿坑滿谷,議論科取士鐵定是會榜上有名的。只是,考功名不為自己,而是為了百姓,我瞧這普天之下,也就你一人而已。」戚無雙頑皮地雙手作揖,擺出一臉欽佩神色。「總之,我不後悔這樣選擇,你無須擔心。」

  「那藺哥哥現在快樂嗎?」她撫過他像是又要擰起的眉心。藺常風一挑眉,故意朝她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戚無雙一看他威儀臉孔,竟做出醜角神態,她哈哈大笑地笑進他懷裡,不住地拚命用手去拉他的唇角,然後自個兒又笑得東倒西歪了起來。她孩子氣的舉動讓他又愛又憐,忍不住由著她撒野,直到她玩得開心,主動停手為止。

  「『無雙坊』不久後就要開張了,擔心嗎?」藺常風揉著她的髮絲問道。

  「當然擔心。」她端正神色,一本正經地點頭。「怕生意太好,人手不足啊。」

  「這麼有自信?」藺常風望著她神采飛揚的雙眸,唇角也忍不住上揚。

  「那是自然,我天生便是商人的料,這些年來累積的歷練,等的就是這一刻。」戚無雙拍胸脯保證道,不讓他有一絲擔心。

  「很好。」藺常風笑著拍拍她的肩膀,決定將九哥方纔所說的卜卦之事,全拋到腦後。若他們不能彼此守護著,那才會是最大的災難!

  「無雙!無雙!」藺常風站在漆黑不見五指的風雨中,胡亂地摸索著向前。

  一陣大雷驀地打來,照亮漆黑大地。他終於看見了她——她一身白衣,站在懸崖邊緣。

  「無雙,快過來!」他狂喊出聲,大雨刺痛著他的眼,可他仍不顧一切地往前狂奔。

  「藺哥哥!」她揚眸對著他一笑,轉身朝他跑來。

  轟!一道閃電朝著她直劈而下。成無雙整個人倒在地上。

  「無雙!」藺常風衝到她身邊,抱起只餘一絲氣息的她。她瞅他一眼,雙唇顫抖地說道:「這是天意。」她沒有了氣息,死在他的懷裡。

  「不!」藺常風大叫出聲,整個人霍然從床榻間彈跳起身。

  「藺哥哥,怎麼了?」戚無雙被嚇醒,側身摸索到他的身軀,攬住他的腰。

  黑夜中,藺常風看不清楚她的臉龐。他撫住她的頸子,感覺到她的脈搏正在指下跳動著,一顆狂亂的心這才稍稍平穩了些。她還活著!

  「打亮燈。」他嗄聲說道。戚無雙摸黑下榻,對著睡在外側房裡的貼身婢女如意喚了一聲。「如意,掌燈。」

  「是。」如意發出一陣寒寧聲音之後,旋即執著一盞銀燭推門而入。戚無雙接過銀鐲,此時才看清楚藺哥哥臉上的驚魂未定。

  「王爺怎麼了?」如意低聲問道。

  「作了惡夢罷了,你再回房睡吧。」戚無雙言畢,走回床榻邊。她將銀燭擱在窗台邊,燭光照亮了床榻,還有氣息未定的他。

  「藺哥哥,你……」藺常風拉過她身子。戚無雙跌落在他胸前。他捧住她的臉龐,逐一撫過她的眉眼。大掌扯開她的衣衫,激切地吮吻著她的修頸,大掌先是覆住她的心跳,雙唇旋即吻向她的胸前,用一種磨人力道揉撫她的胸蕾,硬是要聽見她的嬌吟。

  「啊……」戚無雙又是疼又是快慰,被折騰到嬌喊出聲。好不容易才喘過氣,小手虛軟無力地攬上他的頸間,他卻突然健腰一挺,與她結為一體。她低哼出聲,因為他灼熱的入侵而拱起身。

  藺常風一個翻身,將她壓平在身下,火眸緊盯著她在燭光下更顯晶瑩的雪肌,身下動作卻徐緩地像是想永遠不停止一般。戚無雙腳尖頂著床,催促著他加快。

  可無論她怎麼要求,他卻始終鎖著她的身子,固執地維持一種隨時都會讓人崩潰的力道歡愛。戚無雙身子渴求解放,全身疼得快燒起來。她雙頰飛紅地瞅他一眼,惱他不懂得憐香惜玉。

  掐他手臂一次,見他仍無意改變力道,她轉而抹去方才因為哀求而流下的淚水,大掌開始反擊地撫向他每一處敏感,從他的耳、他的後背、他的臀……

  藺常風悶哼一聲,身下衝擊開始變得激切,她感覺像要被撞飛出去似的,只好曲腳勾住他的腰,偏偏這個動作卻讓彼此結合得更緊密,她的唇間逸出難耐嬌喘,他的回應則是另一陣更激烈的衝擊。

  不消多時,兩人便崩潰在彼此懷裡。戚無雙在極喜間像是昏了過去,是他緊緊摟著她、不停地吻著她的唇喚著她,才讓她又緩緩地回過神。她掀起長睫望向他。他灼眸緊盯著她,火熱肌膚與她沒有半分距離。

  「怎麼了?」她掙扎地伸出手捧住他的臉。他默然不語只是緊擁著她,因為唯有在融入她體內時,他才能感覺到她是真的沒事。

  戚無雙察覺到他緊貼著她的男性又緩緩地灼熱起來,她雖動心,可體力實在不支。況且,她覺得藺哥哥心裡有事……她擁過絲衾裹住自己,硬是拖著藺哥哥坐起身,她則是半跪半坐在他的雙腿之間,眼也不眨地緊盯著他。

  「藺哥哥夢到我出事了嗎?」她問。

  「你十天前在客棧裡差點被椅子砸傷,今日在路上又險些被橫衝直撞的馬兒撞傷,大前天去採辦貨物,馬車又因為泥濘而翻倒在田地裡……」他愈說,眉頭皺得愈緊。

  「我最近還真是災事連連,幸好吉人天相,一切無事,絲毫不曾影響『無雙坊』開張進度。」她說。

  「你認為一切真是意外嗎?」他大掌貼著她的臉龐問道。他的大掌冷得像冰!戚無雙捧住他的手掌,慢慢地揉熱著,緩緩地說道:「誰有興趣招惹一個失去財富的人?況且,戚松得了家產,我對他已不是威脅。」

  「當真沒有任何可能會對你有敵意的人嗎?」他問。「嗯,我再想想……」戚無雙將他恢復溫度的大掌貼在臉頰邊,半閉著眉佯裝沉思。

  「想到了嗎?」他催促地問道。「如今唯一會對我有敵意的人……」戚無雙按捺不語,只揚眸看了他一眼。藺常風心一涼,臉色亦是一沈。「你認為是我父皇。」他說。

  「我不認為他會做出那種舉動,但他對我有敵意確實是實情,畢竟是我讓他重要的兒子卸去御密及城主一職。」藺常風雙唇緊抿,端正五官因為面無表情而顯得凝肅無比。他不想針對這事多說什麼,畢竟一切都是他的選擇。

  「倒是藺哥哥為何總認為有人對我存有惡意?」她挑起他下顎,不給他閃躲的機會。「我只是以為意外太頻繁。」藺常風搖頭,不想讓她擔心。

  「人運勢差的時候,難免會有些小麻煩。」戚無雙一聳肩,語氣故作輕鬆地說道:「九哥不是懂得看相嗎?不如教他替我們卜個卦吧。」

  「不用!」他粗聲說道。她望著他眼裡一閃而過的驚惶,讓她心頭一窒。「九哥已卜過卦,卦無好卦,對嗎?」她輕聲說道。

  「我不信那些。」但他愈來愈害怕她出事,卻是實情。他讓他的私人護衛郭虎私下緊跟著她,但她頻繁的意外還是讓他膽顫心驚。雖然這些意外都不曾讓她出過什麼大事,看來全像是真的意外,但是九哥的話,卻開始不停在他的腦海盤旋。

  若是他們的命運當真如九哥所說,那他該做的事,豈不就是離她遠一點嗎?當然,還有另一個方式,就是早點娶她入門。

  「嫁給我。」藺常風握住她的肩膀,看入她的眼裡。戚無雙撫著藺哥哥糾結的眉,知道他即便因她而失去一切,卻沒放棄過對她的愛。

  「記得嗎?我向我爹許過願,等到『無雙坊』成功之後,我才會嫁給你。」她摟著他的頸子,密密親吻著他的眼耳鼻唇。

  「你為何要這麼固執?」他凜著眉,不快地說道。

  「為了讓你印象深刻啊。」她嘻嘻笑著,用鼻尖與他輕觸著,整個人膩在他身上,像是巴不得整個人都鑽進他身體裡一樣。藺常風長歎了口氣,扶著她躺回床榻上。

  等到她鋪子開幕之後,他便要暗中守護在她身側。因為這是他如今唯一能做之事,反正近來也沒什麼大事要處理了……

  「藺哥哥又皺眉了……」戚無雙摟著他的手臂,翻上他的身子,咬住他的唇。藺常風掃住她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她則順著他的手勢躺至榻間,準備再一次的歡愛。

  想佔有她的衝動,讓藺常風全身疼痛不已。但他咬緊牙根,強迫自己壓下慾念。他想他該試著與她保持距離數日,若這段時間內,她一切無恙的話,那他……

  藺常風不願再想,他驀地起身吹熄窗台上的燭火。

  「睡吧。」他攬著她說道。戚無雙一怔,因為他的身子明明對她還是有著慾望,而她稍事休息後,已有力氣與他貪歡了。

  「藺哥哥現在是在欲迎還拒嗎……」戚無雙撩起髮絲撥弄著他結實的胸膛,感覺他的呼息變得粗重。藺常風捉住她頑皮逗弄的手,重咬了下她的掌。

  「你累了。」他將她的臉頰壓到他的肩膀,強迫她枕著。「睡!」

  「我不累喔……」她別過頭,用雙唇撫過他胸前,吮著他結實肌理。藺常風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身軀灼熱到幾乎快炸開。但他愈是沉溺在她身邊,就愈是對她不可自拔。他想試試看若忍著不碰她,她的意外是否真的會減少……

  「睡吧。」藺常風覆住她的臉,把她抱回她的枕間。戚無雙嘟了下唇,身子一側,便又溜回他胸前,把他當成枕頭賴著。藺常風僵著身子,手掌定定置於身側,強迫自己不摟著她。她拉過他的手掌,環住自個兒的腰。

  「快睡!」藺常風唇角忍不住上揚,雙唇輕觸在她的頭頂。

  「遵命。」她的小臉在他皮膚上揉蹭了一會兒之後,眼一閉便掉入睡夢裡。而他始終睜著眼,直到聽見她平穩的呼吸聲,他才又將她抱回她的枕間,並無聲無息地起身。

  「藺哥哥……」她仍閉著眼,卻伸手要找人。

  「我忽然想起有篇文章要寫,你鋪子明天還要忙碌,快點睡吧,待我把東西寫好便回來陪你。」藺常風在她額間落下一個吻。她再度閉上眼。

  藺常風走到相鄰書房,摸黑找著了打火石燃起燭火。與其躺在她身邊胡思亂想,不如辦些正事吧。

  九哥數日前來訪時,說「御密處」探子們已發覺國內莫名暴斃之人,通常皆是有財有勢者,過世之後自然也都有人因此受益。而這些受益的人曾在酒後吐露,說他們在一座號稱能除去心頭大患的善心廟里許了願。

  他們的願望全都成真了!他因此而付錢找人去套戚松的話,戚松醉後大談他便是到善心廟祈願,因此才得了戚家這偌大的家產。他之後還帶了大筆黃金去還願,因為若是不還願,會被善心神追殺到橫死街頭。戚松這番話,讓「善心廟」與所有的死亡全牽上關係。

  這座善心廟不但不行善舉,還在暗中殺人犯法!若是他能幫忙「御密處」解開善心廟之謎,便能減少日後枉死之人。他就能藉此機會與父皇要求讓戚無雙家產得到平反,以端正人心。無雙也能慰藉戚老爺在天之靈,並嫁予他為妻。這才是他想要的皆大歡喜結果。

  藺常風一忖及此,精神旋即大振。他伏首案前,將這樁案子的來龍去脈寫清楚,並記載下他認為下一步該追查的方向,希望御密探子們可以盡快破案,終結這一切的黑暗。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7 01:37 PM

第七章

  七日之後——

  暑氣已至尾端,花城已透出早秋涼氣。

  熱鬧大街上,女子們三五成群地進出緞子店、紬絹鋪子,替即將裁製之新裝挑選布面,而「無雙坊」店前店裡卻是——門可羅雀。此時,戚無雙、湯蘭、蘇秋蓮正並肩坐在店裡,如意則站在一旁拿著拂撣整理著櫃面。

  「無雙坊」店外招牌上寫的「雲棉天絲、宮綢繭綢,各色面料,應有盡有」,與店內各色繽紛的布匹相應之下,更顯出店內空無一人的寂寥。戚無雙望著她盯了一上午的帳本,眉頭始終沒鬆開過。

  「春風院」花魁的效應,確實帶動了一些風月勾欄場裡的買氣,可風月場中的姑娘其實不到街頭拋頭露面,因此店面生意仍顯得清淡得可憐。況且,對她而言,近來的煩心事又何止店務這一項。藺哥哥這陣子總是早出晚歸,夜裡即便是躺她身邊,也不再有任何歡愛。

  好幾回,她主動攬住他,知道他也有反應,但他就只是攬著她,要她早點歇息。她原本猜想可能是因為她說了他父皇是唯一對她有敵意的人,引來了他的不滿,但她認為藺哥哥是明事理的人,應該不會為這事惱她才對。或者,是她多心。藺哥哥只是因為怕她忙著店務,不忍心再讓她夜裡少睡吧。戚無雙長歎一聲,決定夜裡便回去纏著藺哥哥問清楚。

  「無雙,你說咱們這店還要這樣冷清多久?」湯蘭問道。

  「沒道理啊,花城女子極重姿色,又特愛倣傚京城女子。而這些東西就算拿到京城裡去賣,也是毫不遜色,應該幾天內就要全數賣完的。況且,蔡婆子這回做的青藍布配米紅,正是姑娘家最時興的花色,怎麼會賣不出去呢?」戚無雙雙臂交在胸前,一臉不解地說道。

  「新客戶沒上門也就罷了,以前最依賴你配色搭衣的夫人們,這回全都離得遠遠的。」湯蘭一對蛾眉挑得高高的,臉上儘是不解之色。

  「我今兒個早上到市集裡,聽到幾個男人說什麼要讓『無雙坊』好看,都不許家中女眷到這裡來買東西。說怕她們也學會拋頭露面、不男不女……」蘇秋蓮輕聲說道。

  「我前幾日駕車回府時,也聽到這樣的話好幾回,擺明了就是說給我聽的。」戚無雙杏眸沉吟地望向街上川流不息的女子們。

  「秋豐國裡的媒婆最愛替花城閨女談婚事,都說花城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如今花城的男人們處處和我們作對,教這些女眷不許上『無雙坊』,這些女子哪敢吭氣半聲啊?」湯蘭不悅地說道。

  「客人遲遲不上門,總不是辦法。」戚無雙坐正身子,敲著桌幾苦思著對策。她對自家鋪子極有信心,問題只在於如何讓那些夫人們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狀況下上門。「你們認為有幾個男子會認真詢問家中女眷身上穿的布是打哪兒買來的?」

  「十個也找不出一個。」蘇秋蓮說道。「沒錯,所以若是咱們能另辟密室,讓夫人們打從後門進來,直接進到裡頭挑選布匹,那買賣不就能做得成了?」

  戚無雙一彈指,精神大振地告訴姊姊們清空布匹室,在裡頭擺上檀木傢俱、佈滿鮮花、名畫、時鮮茶點及京城裡艷齋的脂粉。讓夫人們進來時不只能挑選布匹,還能有人替她量衣裁裳,妝點新妝,一舉數得,豈不美哉。所有人一聽,全都雀躍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提供意見來。

  蘇秋蓮原就擅於裁縫量身,正好能幫夫人們量衣測布。湯蘭最會招呼,巧手妝容本是強項,正好能為夫人們綰髮、配製脂粉新色。

  「只是……咱們找誰先做這第一回買賣呢?」蘇秋蓮問道。

  「我方才瞧見陶夫人打門前走過。」戚無雙站到窗外一望,果然陶夫人正站在對街,瞇眼瞄著「無雙坊」裡頭呢。

  戚無雙對她一點頭,陶夫人扯動了下唇角,很快轉身走進離她最近的戚家鋪子裡。陶夫人夫婿乃是花城最大糧行老闆,她平日最喜歡廣設宴席、大邀花城有名望之人。以前是戚家鋪子最大客戶,最重衣色是否與京城皇親貴族們一般時興。

  戚無雙一看陶夫人一進戚家鋪子,繞了一圈,卻是什麼布匹也不曾揀起來多瞧,心裡當下便有了想法。

  「把那匹半透明的天絲、還有五色雲肩拿過來。」戚無雙說道。

  「要做什麼?」湯蘭問道。戚無雙邪邪一笑,附耳在幾名姊妹耳邊說出她的計謀。

  藺常風坐在「無雙坊」對街的雲漢茶坊二樓包廂間,就著半敞的窗,望著戚無雙在店內搬東搬西、忙進忙出的模樣。

  她想做什麼?八成是又想到了什麼新主意吧!他是真希望她的主意是有用的,否則「無雙坊」生意再這麼一直這麼惡化下去,早晚是要收起來的。

  藺常風一看到湯蘭牽出一輛馬車到門口,他馬上皺起眉。無雙要去哪裡?幾名女子輪流抱出幾匹以素色棉布包裹的扁長布匹,逐一放入車廂後座。

  「小心點!那可是京城王夫人要的布啊。」戚無雙站在街上,聲音清亮地讓半條街的人都知情。

  她不會要去京城吧!藺常風驚坐起身,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好不容易,她這陣子無災無難,什麼傷也沒受、什麼驚嚇也沒犯著,他不能讓她冒任何險!

  藺常風驀站起身時,戚無雙正好坐上車駕,調整著馬韁的順手度。內心的不安讓藺常風衝下茶館二樓,只希望在他趕到之前,她會平安無事。藺常風扔了碎銀給一樓店小二,衝出店門時,正好看見戚松大搖大擺地走出不遠處的戚家鋪子,耀武揚威地站到「無雙坊」前面。

  「唉呀,不是開張幾日了,怎麼還是門可羅雀啊?要不要請我這個大爺買些東西送給紅粉知己啊!」戚松頂著酒糟鼻,一身酒味地走到戚無雙面前。

  「你想買,我還沒布匹好賣呢。」戚無雙冷冷說道,拈起手緝搗住口鼻,連正眼都不瞧戚松一眼。

  「哈哈!睜眼說瞎話,誰都知道你店裡一天做不到兩件生意。」

  「我賣的是全秋豐國最好的東西,大客戶自然都在京城裡,我現在正要送貨到京城。」戚無雙從眼尾餘光看見陶夫人兩手空空地走出了戚家鋪子。

  「……無雙,你可別把東西全帶去啊,不是說要留幾匹最名貴的珍品給花城裡的重要客人嗎?」湯蘭從「無雙坊」裡衝了出來,嚷嚷地說道。

  「你們少在那裡一搭一唱、胡說八道!」戚松雙手亂揮亂舞、大吼大叫地說道。

  「誰敢說我胡說八道?你曉得京城哪位夫人只要穿了什麼披帛,隔日便能引領風潮嗎?」戚無雙嫌惡地將他一身酒臭模樣,從上到下打量了一回。「你鎮日在賭場裡當然不知情,想來也沒興趣知道。總之,我此行便是去見那位夫人,她原本是要把這裡的布全買走的,是我特意為幾名夫人留了布。」

  「誰要聽你這個不男不女的貨色瞎說!」戚松搖搖晃晃地站到她面前,伸手就要推人。

  「你沒資格動她一根汗毛。」藺常風一個閃身,反掌握住戚松的手腕,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甩至十步之外。

  「藺哥哥,你怎麼來了!」戚無雙眉飛色舞地就要躍往他的懷裡。「你別走到街上……」藺常風快手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攬,不許她站得離街上太近。

  「怎麼現在在外頭,你又肯摟著我了?」戚無雙揪著藺哥哥的衣襟,愛嬌地說道。「我是怕你夜裡太累。」他僵著身子,生怕他們之間只要太親密,下一刻便又要飛來橫禍。

  「我倒覺得你像是對我生倦,所以總是冷冷淡淡的。」她扳正他的臉,要他只瞧著她。

  「在外頭別這樣,你可不想花城這些自認清高的人瞧見後,又嚼舌根說你敗壞民風吧。」藺常風拉下她的手,拍拍她的肩膀。戚無雙後退一步,雙手擦腰,杏眸冒煙地瞪著他。

  「閒雜人等傷不了我一分一毫。」只有藺哥哥才會讓她痛!

  「我寧可自己被千刀萬剮,也不願傷你一分一毫。」藺常風定定說道。戚無雙一聽,嘴角一揚,也不管街上還有多少雙眼睛瞧著,她摟著他的手臂,直衝著他笑。一旁的戚松趁著他們不注意時,轉身就要溜走。

  「站住。」藺常風攔住戚松,想藉此機會將破廟之事問個水落石出。因為,自從他上次寄出奏摺給九哥後,九哥就被父皇下令留在宮裡,他無從得知調查結果。

  「小人……拜見王爺。」戚松不情願地說道,還打了個酒嗝。

  「藉一步說話。」藺常風指著一間已打烊的食鋪,要戚松站到那裡。

  戚無雙見狀,原也想走近,可藺哥哥的眼神阻止了她。她嘟起嘴兒,只好走回「無雙坊」店裡。藺常風神色凜然,走到那間已打烊的食鋪前,冷冷地看著戚松。

  戚松低下頭不敢正眼看他。只覺得這十四王爺雖長了一副不難親近的英挺面貌,可濃眉一皺便肅然地讓人想打冷顫。

  「我岳父向我托夢說他死得很冤,是你害死了他。」藺常風說道。「我沒有、沒有!天大的冤枉啊!」戚松被酒氣染紅的臉,瞬間變得慘白無比。

  「他說你到了一座廟,和裡頭的鬼差做交易用銀兩換了他的陽壽。」藺常風半真半假地說道。「我……我哪知道什麼鬼差……」

  「不說實話是嗎?看來咱們只得衙門見了。」藺常風作勢欲走開。

  「王爺饒命啊。」戚松壓低聲音,挨近藺常風說道:「小人真的沒找人害死我哥哥,我只是到了一座善心廟,許了願能得到家產。您您您可別把這事告訴別人……我前陣子酒後不小心脫口說了出來,隔天就被善心神懲罰到上吐下瀉啊。」

  「這種謊,你也敢扯。若是許了願便能如意,那我改天也去善心廟那里許個願,說我也要得到戚家家產。」他冷笑地說道。戚松嚇得雙腿發軟,差點跪倒在地上。

  「王爺饒命,這事不是開玩笑的,那善心廟真的很靈啊。」戚松發抖地說道。

  「你只是運氣好。」藺常風看著他害怕的模樣,認為那絕非假裝出來的。

  「不不不不……我和我朋友都去祈了願,兩人都得了家產,這一連兩次,怎麼會是運氣!」戚松不服氣地說道。

  藺常風看著戚松,心裡斷定那善心廟是真的有古怪了。他相信「御密處」探子們應當也得到情報了,可他現下沒資格要求他們報備,只得自個兒去探消息。畢竟,一向都是他主動追查辦案,要他得了線索卻只是等待,實非他做事的方式。況且,他心裡並非真的心甘情願地相信戚無雙近來的平安無事,當真取決於他對她的不親密。

  但是,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私密情事的,應該沒幾個。如果他查到了善心神背後的真相,知道兇手是如何假藉人力裝神弄鬼,或者就能針對戚無雙前些時候的諸多事端,找出真正的原因。

  「我可以走了吧……」戚松看藺常風始終一語不發地盯著人,頭皮發麻地問道。「善心廟位於何處?」藺常風問道。

  「你你你……不會真的要去祈求戚家家產?」戚松雙膝一軟,坐到地上。「我只是要確定你說的是不是實話,才能到我岳父墓前稟報真相。」

  戚松盯了他半晌,好一會兒才說道:「善心廟在京城東邊一座廢棄大宅子的竹林旁邊,竹林不遠處還有座月老廟。那宅子可大了,只是裡頭都結蜘蛛絲了。我白天溜進那裡過,那大宅子裡有兩座院落,一座寫著『美人』、一座寫著『如玉』……」

  藺常風愈聽眉頭皺得愈緊,因為那宅子聽起來像是九哥的娘生前所住的宅子!看來這事他非得查個水落石出不成了,畢竟此事牽涉到勢單力孤的九哥,而他是怎麼樣也不能讓九哥與此案扯上關係。

  「善心神的廟就在『如玉』屋宅後面,得先在廟前香爐前擺上名字、生辰的字帖,要是善心神願意接見,便會讓人暗中捎來訊息,要人等在宅子外。之後,就會有一名黑衣人出來替我們蒙眼,把我們帶到善心神那裡祈願。」

  「善心神長什麼樣子?」

  「善心神臉上蒙了紗,但那對眼睛既美又妖,像是狐狸化成人似的。他一出來,整間屋子就香得不得了。」戚松深吸了口氣,恍若還聞得到那股香氣似的。

  「是女的?」藺常風意外地說道。「不,是個男子。」戚松肯定地說道。藺常風目光沈然地看著戚松,直到他被盯得喘不過氣為止。

  「王爺,我知道的全說完了。」戚松頭皮發麻地說道。

  「你可以走了。」藺常風說道。戚松拔腿就往前衝。藺常風見狀,再一次肯定戚松對於善心廟的凶行是不知情的。而這善心神自稱善心,卻又以殺人為業,背負多條人命,罪孽深重,不可原諒!

  藺常風神色肅穆地轉身走回「無雙坊」,決定要憑一己之力將這事查個水落石出,以慰戚老爺在天之靈!

  當藺常風再回到「無雙坊」時,神色已像平常一樣平靜無波。已備妥一切裝備,正打算要上京城的戚無雙,一看到他就迎了上去,將他拉進帳房裡,抱住他的臂膀問道:「你跟叔叔說了什麼?」

  「我追問他這些時日的行蹤,想知道他與你先前的意外是否有關。」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不動聲色地將她推到待客長椅間坐下,讓兩人之間隔了半肩距離。戚無雙心被揪了一下,卻依然偎在他身邊,像是毫不知情他的閃避一般。

  「還在懷疑我的意外啊?叔叔沒那個膽啦。況且,我這陣子不是平平安安、萬事如意嗎?」她笑著說道。

  藺常風扯動了下嘴角,卻笑不出來,因為早已不得不承認只要他對她淡漠,她就會平安無事。這事讓他既不解又憤怒,明明就是最心愛的人,卻要將她推到一臂之外,忍受她及自己的心痛。

  「對了,你到京城做什麼?」他起身站到她面前看著她。

  「山不轉路轉。這花城沒女子當家作主,可在京城裡這種布匹隨便也能賣個好價錢。我至少得把這些本錢賺回來吧!」她理所當然地說道,再次走到他身邊。

  「你在京城沒有鋪子。」他沈聲說道,已經皺起了眉。

  「沒鋪子有沒鋪子的做法。找隻驢馱著布,找著幾戶大戶人家兜售不就得了。況且,我這面貌扮起賣貨牙郎,生意鐵定太好。」她一聳肩,神色自若地道。藺常風一聽她要隻身進出陌生人家,後背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他臉色一凜,握住她的肩膀低喝道:「你把你自己的安危置於何處?我不許你去。」

  「我如今爭的是一口氣,管不著什麼安危!我平素往來的那些商家,如今一個個瞧好戲模樣,我鐵定要將『無雙坊』做出成績,教那些人刮目相看!」戚無雙仰起下顎,美目閃著光芒。

  「你習慣當家作主,何必到京城去對人鞠躬哈腰?只要『無雙坊』的東西夠好,我手邊還有些資產,撐個一年半載必然不是問題。」藺常風心疼她,氣自己不能多保護她一些。

  「藺哥哥,你的銀兩得留著照顧我們藺、戚兩府裡的那些人。而『無雙坊』之所以敢砸這麼多錢辦這些好貨,也正是因為有你這後盾啊。所以,我萬萬不能拿你這塊後盾的錢來做生意,畢竟買賣之事,不可能只賺不賠。還有……」戚無雙想起爹,眼眶微紅,但她強忍著哭意,平靜地把話說完。「為了振興戚家、為了以慰我爹在天之靈,我有什麼苦不能吃?」

  藺常風緊握住她的手,嗄聲說道:「我這輩子不曾怨過自己是一介文官,而不是什麼經商奇才……」戚無雙搖頭,打斷他的話,拉過他的手貼在心上。「藺哥哥,若真讓你來做生意,以你的聰明才智也一定會成功的。只是,你心存社稷,這便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所以,你該為官的。」

  「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我只怪自己得讓你出去拋頭露面、忍氣吞聲……」他別過頭,咬緊牙根,用力到整個下顎、肩頸都僵直了起來。

  「人生在世,困頓逆境在所難免。」她扳正他的臉,看著他的眼。

  「我何嘗不清楚,不過是……」他驀地摟她入懷,在她髮間長歎了口氣。

  「不過是捨不得我受苦,對嗎?」戚無雙把臉偎在他胸前,知道他還是這麼掛心她的感覺真的很好。

  「你總是懂我的。」藺常風撫著她的髮絲,低聲說道。「但我不懂你不再碰我的原因。」戚無雙仰頭,雙手攬住他的頸子,美眸幽怨地瞅著他。「是因為你覺得從前所學不能盡用於百姓,有志不得伸,你……怨了我嗎?」

  「你可曾因為你爹的事怨過我嗎?」

  「當然不曾。要怨也該怨我一開始女扮男裝的決定,要怨也是怨我叔叔,怨他讓我爹抱著氣憤與遺憾離開。」

  「那就是了。一切都是我們自己的決定,有何可怨?」藺常風與她四目交接,淡淡地說道:「不碰你,只是因為不想你在這種時節裡有了身孕。」

  「傻子,這種事你早說嘛!我和春風院的姑娘們熟得很,一直在喝避孕湯汁……」她睜大眼,因為藺哥哥臉色突然變得鐵青了起來。

  「你喝避孕湯汁?」他微瞇了下眼,聲音低沉地問道。戚無雙微噘了唇,突然間整個人跳到他的身上。

  「對啦對啦,我就是心眼小,不想這麼快就有了孩子來分走你對我的寵愛,所以才熬了避孕湯汁喝。所以,藺哥哥不用擔心什麼身孕的問題,你想怎麼碰我就……」

  「夠了、夠了,這事畢竟不是挑菜買肉等尋常事,你別這麼大聲……」藺常風連忙面紅耳臊地搗住她肆無忌憚的嘴,後悔自己竟找了那麼一個不夠圓滿的理由。

  「藺哥哥害臊了啊。」戚無雙哈哈大笑,踮起足尖咬了下他發紅的耳珠。藺常風望著她臉上古靈精怪的神情,唇邊也不自覺地漾出一抹笑意。戚無雙開心地摟著他的頸子,回望著他——最愛藺哥哥用這種寵溺人的目光瞧她了。

  「不是要上京城嗎?再不上路,抵達京城時便是宵禁時分,你總不能露宿街頭吧,咱們走了。」藺常風握住她的手,轉身就要往外走。「咱們?」她一挑眉,眼眸晶亮地瞅著他。

  「我不放心你一人進京。況且,我們此行正好去探一探九哥,不知他是否已經離宮回到京城了。」戚無雙笑瞇了眼,整個人跳到他後背,巴黏著他不放,放聲對著外頭大聲叫道:「如意,藺哥哥要陪著我們倆一起去京城!車上茶水再多備上一份。」

  「曉得了。」如意也大聲地回道。戚無雙趴在他的背上呵呵笑著,臉頰貼在他的耳朵說道:「我喜歡同藺哥哥一道出遊,也喜歡同九哥說話,不知九哥那夜裡睡得不好的毛病好些了嗎?」

  「希望是好些了,否則九哥那身子實在夠憔悴的,上回見面時,連唇都沒血色。」藺常風摟住她的腰,將這頑皮女子給抱了下來。

  「背著我我又不會生出娃兒。」她站到他胸前說道。

  「但你整個人貼在我身上,會讓我情難自禁。」他說。

  「我就要你情難自禁。」戚無雙吻他的唇,在他身上誘惑地蠕動著。

  「咱們待會兒還要出遠門。」藺常風握住她的肩,推她在一臂之外,頻頻深呼吸以克制體內慾念。

  「藺哥哥,你就趁此機會進宮見見你父皇吧。經過這些時日,也許他氣全消了,就等著你回去復職。」

  「或許吧。」藺常風不置可否地說道。戚無雙看他神色間竟無一絲希望,眼色也不免一黯。她與秘密御史之間,他只能擇一而行。她承認她是自私的,總希望在他心中的那座天秤裡,她比天下人的重量多一些。只是,她還是不忍心見他不得志啊。

  「咱們上路吧。」藺常風推開帳房的門,與她並肩走出。

  待藺常風忽而想起自己在事情尚未弄清楚之前,不該對她這麼親近時,瞅著她臉上燦然得像是擁有全天下的滿足笑容,卻也讓他捨不得鬆開手了。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7 01:38 PM

第八章

  戚無雙上了京城,身穿男裝化身為賣布貨牙郎,因為面貌出眾、口才不凡、貨品精美,整車的布匹在三天內便全數銷售一空。

  此外,人在花城的湯蘭捎來快訊,說陶夫人的丫鬟偷偷找上門。安排了較無人出沒的上午,披著斗篷自後門進到「無雙坊」,買走了店裡三成的貨色。這些事都讓戚無雙開心,也重拾自己做生意的信心,但是卻有一事讓這些好事蒙上陰影——

  因為藺哥哥仍是執意不碰她。他說即便是避孕湯汁,仍有風險存在。而且不管她說好說歹,甚至想用一些可以讓彼此都得到滿足,卻又不會有身孕的方式來碰觸彼此,他仍是不願屈服。

  若不是藺哥哥身子對她的反應仍激切,她真要懷疑他對她是否已失了興趣,畢竟他日日早出晚歸,讓她每天都要等到夜裡才能見到他。幸好,大好人九哥人在京城,這些時日總帶著她在京城裡東瞧西看。

  京城的朱雀夜市裡賣水飯、辣腳子等小攤、皇宮門外御街的紙畫花果鋪席、東邊城門邊供應茶飯的茶樓,都是能讓她眼睛一亮的事物。京城茶樓裡流傳的是非,甚至遠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她聽過幾次旁人說了她與藺哥哥的故事,她被說成手段厲害、傾國傾城、會下咒施術,無所不能的巫女。戚無雙聽得瞠目結舌,忍不住哈哈大笑。幾次回到客棧後,都忍不住要說給藺哥哥聽,他雖也點頭大笑,但她總覺得他像是另有所思一般。

  問過他這幾日忙些什麼,他說是同儒士們一同討論編撰國史的大事。她知道他對做學問及對有德之士的親近之心,也只好強迫自己不纏著他。再過一日,他們便要啟程返回花城。偏偏這一日,又是只有九哥藺玉陪著她在客棧旁邊的茶館裡喝茶嗑瓜子、聽人說書。

  此時說書先生正信誓旦旦地說著,一旦藺常風回到京城,與公主碰面,終究是打算要娶公主為正妻,回到宮裡任職,而至於戚無雙將會落為小妾的下場……戚無雙聽得眉頭微蹙,拿起一旁茶水,強行嚥下口裡澀味。

  一、兩個月前,像這般茶澀味的茶,鐵定是入不了口的。但現下一切不同了,她如今住客棧,也不敢要求上等房了。床鋪乾淨,能容得下她與藺哥哥相擁而眠,那便很好了。只要一想到她省下來的銀兩,能夠讓家中眷屬多過上一天好日子,那她便能甘之如飴。偏偏這樣的她,還要被說書先生說成居心叵測的駭世奇女子……

  「那個……無雙啊……」藺玉喚了她一聲。戚無雙抬頭看著九哥,急忙鬆開眉頭,省得九哥擔心。

  「說書先生總是要說得離譜些,聽眾們賞銀才會給得大方……你別多心。」藺玉坐立難安地看著戚無雙。「我曉得。」戚無雙給了九哥感激的一笑。

  「諸位有所不知啊!」說書先生突然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傳聞十四王爺已回到宮裡,因為公主假藉讀書之名,要藺常風每日進宮授學呢!如此看來,那戚無雙屈居於二房,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戚無雙一聽,就連個笑也擠不出來了。因為這些話與藺哥哥近來不見蹤影一事,正好吻合。

  「九哥,你可知道藺哥哥近來在忙什麼?」她試探地問道。藺玉先是眨眨眼,繼而別開眼看了一眼說書先生後,才慢吞吞地說道:「京城東邊有棟我娘之前住過的老宅子,裡頭有些藏書,十四弟說要去研究一番。」

  「如果只是去看藏書,為何不能帶著我去?」

  「這……這……那裡老舊沒新鮮事。」藺玉不自在地說完後,便忙碌地吃起果子、喝起茶來。

  「是不是皇上那邊想找他回去?」她置於桌下的手已然緊握成拳。藺玉歎了口氣,白絹似的臉上寫滿了無奈。

  「皇上當然想他回去。十四弟是個人才,各城谷糧物價、各處官府判案公平與否,都因為他在『御密處』的詳實報告而幫了大忙。他手裡掌握了國內外許多秘密,幸好他向來公正不阿,否則想要藉此除去敵手、陷人下獄、收取賄賂,實在是輕而易舉之事。」

  「偏偏他又不可能回去,畢竟一回去,便是要娶公主為妻。」戚無雙自嘲地說道。

  「是啊。」藺玉自覺失言,連忙擠出笑臉說道:「他無論如何總是把你放在頭一位的。」戚無雙點點頭,低頭喝著茶。藺玉和她一樣又喝了杯茶,然後便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九哥累的話,便早點回去休息吧。」她說。

  「說來真是丟人,我近來一到黃昏,人便困得緊。」藺玉蹙起淡眉,細眸一瞇,看起來更沒精神了。

  「九哥可找了大夫看?」戚無雙關心地傾身向前,每回一聞到九哥身上的藥味,便忍不住要關心他。

  「說是氣血虛弱,要調養一陣子。」藺玉苦笑地說道。

  「那九哥快回去休息吧。」

  「你也早些回房,明日還要趕路回花城,不是嗎?還有——」藺玉從腰間荷包拿出一疊用布包摺的東西遞給戚無雙。「這些東西你收好,回房再瞧。」戚無雙一看那薄薄布包,猜到裡頭應當是銀票。

  「九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需要。我這趟上京城,賺了不少銀兩呢!」她將布包推回藺玉面前,臉上儘是感激的笑意。

  「就當是我這做哥哥的一點心意吧。待你們來日發達了,回復原來風光了,再把這銀兩拿出去救助窮人吧。」藺玉說道。

  「多謝九哥。」戚無雙激動地點頭,也就不推辭了。

  「那我先走了,我這頭開始痛起來了。」藺玉揉著頭說道。

  「我送九哥上車。」戚無雙起身送走藺玉,又在茶館裡坐了一會兒後,這才又回到隔壁客棧裡的雅房。雅房裡,如意正一臉恍惚地坐在窗邊,望著窗外。

  「又犯相思了,趕緊叫你那心上人找個日子來提親吧。」戚無雙拍拍她的肩,忍不住揶揄著她。「如意近來身上總有特別的微嗆異香,可是心上人所贈?」

  「主子,我沒空跟你說這些,我有要緊事想說呢!」如意一本正經地說道。

  「說什麼?說你心上人的模樣?」戚無雙賴在如意身邊,一副存心看好戲模樣。如意咬住唇,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從腰間荷包裡取出一張字條。

  「我……方才收拾行李時,在王爺的包袱裡看到一張紙條……」戚無雙低頭看著那張紙條——

  今晚子時九王爺舊宅裡見。

  那字形娟麗,可筆跡卻顯得有些不自然,像是左手寫的字。戚無雙想起那天和金羅公主喝茶吃飯時,她都是使用左手。戚無雙拿著那張紙條,胸口一凜,剎那之間竟無法思考,只得無力地頹坐在一旁。

  「可能是朝廷上的事。」如意安慰地說道。

  「當然是朝廷的事。我一會兒就問他……」戚無雙神態自若地笑著,可眉頭卻是皺的。「你先回你的房裡用晚膳、休息吧。」

  「我……想去兩條街外買點東西,可以嗎?」如意問道。

  「自然可以,快去吧。」如意走了兩步,又回頭擔心地看了她一眼。

  「放心,我沒事的。」戚無雙拍拍如意的肩膀,語氣堅定地說道:「他可是我的藺哥哥呢,我不信他還能信誰呢?」

  今晚,他總算是要同所謂的善心神碰面了。藺常風依照戚松所說的話,將自己的名字、生辰全放到九哥母妃生前所住的「如玉」院落外的那座破廟前。

  九哥曾經勸過他不要親自冒險,但他考量到御密探子們的身份不該曝光,也無法寫出一個名字好讓善心神去追查。因此,這事除了由他出馬之外,別無其他選擇。他只是沒想到今兒個一早,無雙出門之後,他便在房間門隙裡見到這張字條了——

  今晚子時九王爺舊宅裡見。

  他看到紙條時,頭皮一陣發麻。因為那表示對方極清楚他現在所在之處。敵暗我明,怎麼想都不是能佔得到便宜的事。

  於是,藺常風決定趁著白天到那座宅子裡仔細偵查過一回。待到傍晚時分,他有了一些發現,不過因為擔心再不回客棧會讓無雙起疑,這才離開了宅院。

  豈料,傍晚下了場雨,路上泥濘處處,耽擱了時間,等到藺常風回到客棧時,早已過了晚膳時間。

  藺常風先讓護衛郭虎傳訊給九哥,請九哥在子時一個時辰後,讓御密探子到「善心廟」支援他。之後,他才快步回到廂房前。如意替他開了門。

  「無雙呢?」他問。「她等您等到睡著了。」如意垂眸看著地板,低聲說道。

  「你先回房休息吧。」藺常風點頭讓如意回到隔壁房間歇息。藺常風還沒走到內室,便看到前頭小廳裡那一桌子的完整菜餚。

  她還沒用膳嗎?她可禁不起餓,一餓便要頭昏眼花的。藺常風快步走進內室,才坐到床榻邊,戚無雙便睜眼醒了過來。

  看著藺哥哥一身風塵僕僕的姿態,她心裡忍不住估算著,若他真進了宮裡陪伴金羅公主,時間也該是這般匆促沒錯。但她不相信藺哥哥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情。她伸手讓他拉她起身,然後順著他的手勢倒入他胸前。

  「藺哥哥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她問。「我和一幫儒生談事談得忘了時間。」他說。

  「哪個儒生見解如此高明,竟讓你忘了時間?」她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的眼。藺常風望著她明顯刺探的眼,他不想欺騙,於是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抱起她的身子問道:「怎麼不先用晚膳?」

  「這是咱們在京城裡待的最後一晚,我想同你一塊兒用餐。」戚無雙的水眸直瞅著他,燭火斜映在她桃紅的面頰及微敞的衣領上,一副春色無邊的姿態。藺常風凝望著她,也只能歎氣自己不過凡人一名,實在無法對她無動於衷。他眼神離不開她,指尖蠱惑地撫過她玉致雪肌。

  「瞧呆了嗎?」她噙著笑問道,紅唇誘人地微啟著。「還以為已經瞧習慣了,沒想到你總是能讓我驚艷。」他低頭以唇輕拂過她的雙唇。

  「還以為你瞧膩了,這幾日才老是跑得不見人影。」她勾住他頸子,雙唇在他頸間放肆著。

  「等我今晚事……」藺常風停頓了一下,轉了個彎說道:「我久未回到京城,事情自然不少,待我們回到花城之後,我就可以多陪你一些。」

  「藺哥哥,你瞞了我什麼事?」她一手握著他下顎,美目直逼到他面前。「公事上紛爭,你少知道一些,便安全一些。我能說的就是這些了,懂嗎?」藺常風注意到她眼裡的心慌意亂,不由得將她摟進懷裡。都怪他只顧著查案、只顧著想快點找出她爹過世的真相,卻忽略了她如今正是最需要他陪伴的時候。

  「怎麼還有公事?莫非你……決定重回『御密處』?」她胸口一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杏眸緊瞪著他。

  「傻無雙,我已決定留在你身邊,便不會後悔。」戚無雙一語不發,整個人偎進他懷裡,緊緊攬著他的脖子不放。藺常風緊抱著她頻頻顫抖的身子,這才知道這段時間,他刻意的淡然及忙於查案,讓一向沉著且自信的她有多驚惶。

  「日後能說的事,我都不瞞你,而今晚我得在外頭過夜。」他說。戚無雙聽他沒瞞著她這事,先是鬆了口氣,也就決定開誠佈公了。

  「我不小心瞧見這字條了。」戚無雙從枕下取出了字條。「還在猜想是否是金羅公主約你幽會。」藺常風一驚,沒想到她竟瞧見了這字條,更沒想到她竟聯想到公主那方面去。

  「此人是男子,不是什麼金羅公主。而我留著這字條,只是想著日後或有機會可比對字跡。」他一本正經地握著她肩膀說道:「還有,若是金羅公主找了我,我一定會讓你知情的。」戚無雙笑著傾身啄了下他的唇。「那就多謝藺哥哥嘍。那麼就不知你今晚的這場約,能否帶我同行呢?」

  「此事是極為要緊的公事,我無法帶你同行。而你得給我待在客棧裡,連房間都不許踏出一步,聽到了嗎?」藺常風板著臉,端正臉龐強硬得毫無轉圜餘地。

  戚無雙望著他眼裡的固執,知道自己這回多半是得逞不了,因此她嘟起唇,摟著他的手臂膩著他耳邊說道:「藺哥哥要我不去也行,但是條件是你得抱我,否則我就鬧到你出不了門。」

  「我一會兒還要……」

  「不管,咱們還有一個時辰。」戚無雙一個翻身,將他壓平在床榻之間。「你那字條嚇著了我,你得親自給我收收驚。」戚無雙扯落腰帶,玉肩一抖,露出纖白玉肌。

  她拉過他的手放到胸前,敏感胸蕾因著他的碰觸而瞬間脹熱。她俯身吻住他的唇,小手撫著他的身子,解去他的衣。

  藺常風摟著她柔若無骨的身子,感覺她像是要融化在他指尖似地輕顫著。他這回沒再多想,因為知道若是再不抱她,今晚是很難善罷干休。況且,他也只是凡人一名,忍耐早已接近崩潰邊緣。

  藺常風開始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縱情著,這些時日以來,他所想對她做的一切。他一次又一次地沉入她讓人迷醉的身了,她的指甲深深烙入他的後背,他們糾纏著彼此,恨不得能成為對方的一部分。

  房裡的歡愛聲音於是久久不歇,他們一再需索著彼此,總是在歡愛高潮才減緩之際,他便又逼著她捲入另一場歡愉煎熬,直到兩人在一陣失控的狂亂高峰,崩潰在對方體內,再也擠不出力氣移動為止……

  夜裡,藺常風讓戚無雙送到房間門口之後,他隻身策馬飛奔至九哥舊宅。

  藺常風走到大廳中央,發現裡頭早已燃著一根白燭。燭影幽幽搖曳,讓每個陰森角落都像是隨時會有人跑出來一樣。

  「藺常風來訪。」他朗聲說道。「拿起黑布套住自己的頭。」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不知從何而來。

  「你是誰?」藺常風聞到一股辛香木味。「你來找誰,我便是誰。」聲音格格亂笑著。藺常風起了一臂雞皮疙瘩,覺得這人說話語調狂亂。

  「若想見到善心神,便戴上桌面的黑色頭袋,若是擅自拿下,就會遭到報應。」屋內再次迴盪著那亦男亦女的噪聲。

  藺常風拿起黑色布袋套住自己的頭臉,後背冷汗直冒,心裡其實有幾分發毛。他知道自己這般以身試法風險極大,但這善心神並未有過當面殺害祈願者的先例。況且,九哥不久後便該領著御密到來。

  「上車。」一聲尖銳細聲自不遠處飄來,一雙沒有溫度的手,將他拽上一部馬車。

  藺常風感覺自己正待在一輛沒有遮篷的馬車裡,駕駛者便坐在他的前方。車馬狂亂地奔跑著,藺常風必須抓住身邊扶手,才有法子不從馬車上摔下來。而在馬車一路顛簸間,他忍住不適,偷偷將腰間所放的夜光石撥落到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當他全身筋骨酸痛,整個人難受得想吐時,馬車戛然而止。一雙厚實大掌拽住他的手臂,將他整個人甩出馬車。

  藺常風雙膝無力地跪坐在地上,不意卻從黑布頭套下方發現了地上的夜光石。夜光石怎麼會在這裡?藺常風眉頭一皺,乍然想起他今日白天來探訪時,曾看到地面許多車輪軌跡,磨得地面凹凸不平。原來,他方才不曾離開過這處宅院,只是不停在原地打轉罷了。

  「進去!」藺常風被推入一間飄著沈木香氣的地方,他猜想此處應當是他方纔所站的大廳。

  「說吧,今日你想除掉誰?」對方說道,聲音像在遠處,又似近在他耳邊。

  「我想除掉善心神。」藺常風驀然扯下臉上布套,發現屋內竟然空無一人。他大步向前,走到屋子東側的羅漢床邊,用力地將羅漢床往右一旋,他整個人隨著羅漢床旋轉到另一個地方——破廟。

  破廟裡,一個眼窩至眉邊塗抹著朱紅妝彩、墨筆勾勒出一對柳葉眉及妖魅鳳眼,卻是身穿白色長衫的男子,一看到藺常風,先是一愣,繼而格格亂笑了起來。

  「你就是善心神?」藺常風沈聲問道。

  「許久不曾遇到這麼好玩的事情了,你是怎麼發現這個機關的?」男子眼裡閃著光,瞇著眼笑著問道。

  「屋內皆是灰塵,偏偏只有羅漢床邊的這處地板格外乾淨。」因為御密職務,他研究過一些機關。

  「好你個藺常風!」善心神舉起寬袖掩面,模樣誇張地像是在演戲。「你注意到這麼多事,卻沒記住我說若你除下面具,會遭來惡運嗎?」

  「我不信這一套。」他說。「那麼你不如回去看看你那個寶貝的無雙可人兒,瞧她如今是否安好?」男子不懷好意地尖聲笑著。

  「你敢動她!」藺常風一個箭步上前,大掌就要扼住對方的頸子。善心神從袖口射出幾枚毒針。藺常風長袖一甩,格開毒針,卻也給了善心神脫身的時間。

  「我不用動她,你們也不會有太好下場的。天意注定你們若是太親近,她便要橫生災禍的。」善心神站在羅漢床邊揮舞著長袖,像是醉酒之人一樣地東倒西歪著。

  「真有災禍,也是你這惡人所為。我捉著你一塊回去,替那諸多枉死的人償命!」藺常風上前一步,又想擒住他。善心神嘿嘿一笑,朝藺常風撒去一把土黃色粉末,粉末散出一股子辛辣木香。藺常風後退一步,生怕是毒藥。

  「償什麼命?就是那些人他們活著礙了別人的眼,才會有人許願除了他們。」善心神說道。

  「你不是神,無權決定他人的生死。」藺常風端正面容一怒,無法忍受他視人命為草芥的態度。

  「我是神啊!我就是神啊!」善心神嘻嘻笑了起來,突然轉起圈圈來,長袖飛揚而起,手撈起燭台燒向地上那把粉末。

  整個地面突然陷入一片火海之間,善心神便趁此時走出廟門。藺常風隨手抄起身邊一張椅子,筆直朝著門口飛去。

  「好功夫,可惜我沒興致跟你玩。」善心神祇差一步便被椅子砸到,他陰陰一笑,閃身離開。

  嗶——空寂夜裡響起一陣哨音。探子們到了。藺常風圈起拇指和食指,也吹出一長兩短的哨音同應,自己則趁著火勢尚未擴大前,奪門而出。

  夜色深沉,四下無人,只有幾匹快馬奔馳聲朝著這裡接近。

  「頭兒!」帶頭的御密探子王伍在他面前下馬。

  「善心神剛剛逃脫了。」藺常風說道。

  「明白了。」王伍與其他三名探子對看一眼,四人旋即朝著四個方位,追擊而出。

  藺常風看著西側那片幽密竹林,主動加入這邊的搜索。他記得竹林深處有間竹屋,藺常風衝到竹屋前,門是半掩著的。

  藺常風為防有詐,用腳踢開大門,但見一件輕飄飄白色女子衣裳在樑上飄著,白衣上頭以朱色大字寫著——戚無雙藺常風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另一名探子魯進則在此時衝進竹屋內。

  「搬開這些竹籃!」藺常風與探子聯手推開屋內成堆成簍疊到屋樑的竹籃,赫然發現竹籃下方有個地道——藺常風瞪著那條地道,想往下追,可他心繫著無雙,忐忑難安。

  「頭兒,咱們往下追嗎?」魯進問道。

  「我早不是你們頭兒了,這案子若破了,全是你們的功勞。」藺常風啞聲說道,目光就是沒法子從那件白衣裳上移開。「我得回客棧去確定無雙……」魯進看了白衣裳一眼,也不由得皺起了眉。「是,請頭兒快點回去確定夫人安危吧。」

  「煩勞大家了。」藺常風朝探子們一頷領,一路快馬直奔回客棧,巴不得有翅膀能飛上天。他衝回廂房裡,如意趴在小廳桌面沉沉睡著,搖也搖不醒,顯然是被人下了迷藥。而戚無雙——下落不明。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7 01:39 PM

 第九章

  那一晚,藺常風離開後,戚無雙和如意一同喝了些店小二說是藺公子要他送來的酒。

  等到戚無雙喝了幾杯,見如意倒在桌上,而自己竟四肢無力、神智不能自持時,這才發現大事不妙!她匍伏著想到門邊求救時,一名蒙面大漢用一方黑巾覆住她的口鼻,她只聞到一股嗆濃香氣,整個人便已人事不醒。

  等到戚無雙終於醒來時,她被關在一輛不見天日的馬車上。她不知自己被餵食了什麼藥,總之她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馬車日夜地往前奔馳著,門窗都像銅牆鐵壁地鎖得死緊。她待在車廂內,不知究竟走了多久時日,也不知她還在不在秋豐國境內。

  車底開了一個雙手合握大的小洞,每日兩顆饅頭、兩瓶水都從那裡被送進來。她勉強自己喝下。

  因為她要活著!即便她不知道未來命運會不會生不如死,但她得為了她的家人、為了她的藺哥哥活下去。她相信藺哥哥一定會來救她的。

  不知又過了幾日,啞藥效力已經褪去,但戚無雙早已虛弱到連吶喊的力氣都沒有。被屈困在馬車裡顛簸折騰的她,因為長期肢體無法正常伸展,早已不知道何謂不痛。

  更可怕的是,她每天睜眼就只能看見車廂那麼大的空間,有時瞧得久了,只覺得車廂一直縮小、一直縮小,像是要逼死她一般。她想叫,可總是只能聽到自己低弱哀嗚的聲音,也開始害怕睜開眼睛。而她更怕的是——自己會從此一輩子不見天日。

  就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折磨裡,她為了不讓自己瘋狂、為了讓自己腦子有事做,她強迫自己冷靜,逐一推論著任何一個可能強擄她離開的人。她認為皇上及公主都是極有嫌疑之人,只是她不明白的是,直接殺了她,不是可以更快達到他們的目的嗎?留她一條命,她總是有機會回到藺哥哥身邊啊!

  或者,她被擄走一事,與藺哥哥那一晚處理的公事有關。而強擄她的幕後主使對她深惡痛絕,所以想折磨得她不死不活,不給她一個痛快?又或者,幕後主使者其實是藺哥哥?因為他不忍心殺她,所以才讓人擄她離開,好重返他原本應該得到的榮耀?

  但她敢拿自己的人頭做擔保,藺哥哥若是那麼勢利,當初就不會為了她而舍下所有祿位。只是,藺哥哥先前為何要待她那麼淡漠?這是她想破頭也沒法子弄清楚的謎團。

  不不不……她相信藺哥哥現在一定是為了她的失蹤而痛心疾首,可她卻沒法子停止胡思亂想,因為沒日沒夜地被開在這車廂之中,她已經被折磨得快發瘋了啊……

  這日,馬車一如往昔地在夜裡停了下來。但這一回,戚無雙聽見了門窗外的鐵鎖被扯開的聲音。戚無雙瑟縮著身子,全身不由自主地抖得像秋葉。

  門被大大拉開,黑衣蒙面人一把將她扯到車廂外。戚無雙重重摔落到河邊的礫石上,手肘霎時被磨出一大片血痕,痛得她倒抽一口氣。

  然後,她看見了月亮、瞧見了河水、樹林,她看見了逃走的機會!仗著自己識得幾分水性,戚無雙一躍而入河裡。蒙面黑衣人發現了,只是冷冷看她一眼,之後很快地便駕車離開了。

  黑色馬車噠噠噠地消失,戚無雙用力抓住河邊一棵柳樹,好讓自己不隨波逐流。戚無雙怔怔地看著前方、看著天上月亮,一時之間沒法子相信——她自由了!

  意識才清醒,河水的凍寒便刺進她的肌膚裡,她牙齒打著顫、全身發抖,可更多的顫抖是來自於狂喜。她張開雙臂,用僅有的體力努力泅向水邊。

  汪汪汪!陣陣狗叫聲由遠至近地傳來。戚無雙頭皮整個發麻起來,她如今體力已耗盡無法逃跑了。

  「誰在那裡?」同人齊高的樹叢之外傳來了一聲女子防備的詢問。

  「救命……」戚無雙盡可能地大聲說道。一名手提燈籠、身穿黑色錦袍的女子,伴著一隻高度及她膝蓋的黑色狗兒,正從樹叢後頭現身。

  溫都兒一看到那個躺在岸邊的人,不禁倒抽一口氣。因為眼前的人兒,瘦得只剩一雙大眼,慘白瘦削得像是骷髏一般駭人。黑寶對著那人猛繞著圖,像是打量這人的好壞一般。戚無雙僵住身子,就怕那狗兒會突然衝上來咬人。

  「黑寶。」溫都兒拍拍狗兒的頭。

  黑寶在溫都兒旁邊坐了下來,一對黑碌碌大眼直看著來人。戚無雙對著寬袍女子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月光之下,只覺女子五官算是清雅,但一對亮眸看來卻是極為聰慧。

  「你是男是女?」溫都兒問道。只覺得對方身形、模樣都像是女子,但卻偏偏穿著異國男裝,讓人分不出雌雄。

  「女扮男裝。」戚無雙牙齒打顫地說道。溫都兒朝她走近一步,臉上神色卻是微微一變,不覺屏住氣息。戚無雙看到對方隱忍的神態,也只能苦笑地說道:「我被惡人擄至此處,不知過了幾日不曾沐浴……」

  「我替你燒些熱水,順便端些米粥給你。」溫都兒立刻走向一旁的木屋。

  「多謝姑……」戚無雙一僵,聲音梗在喉嚨裡,因為狗兒竟上前嗅聞著她的衣擺,然後皺皺鼻子,別開了頭。

  「想不到我臭到連狗都討厭。」戚無雙乾笑地自嘲著。黑寶突然上前在她臉頰上舔了舔。戚無雙嚇到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瞪大眼與狗兒相望。

  溫都兒輕笑出聲,拍拍狗兒的頭。「黑寶,咱們先回屋於吧。」黑寶聽話地跟在溫都兒身後離開。戚無雙壓著驚魂未定的胸口,看著那一人一狗走進幾十步外的一間小木屋裡,她這才漸漸恢復了正常。

  感謝老天,她真的活下來了!只是,她現在人在何處?那姑娘一身寬大袍衫,並非秋豐國的打扮,反倒像是西沙國那邊的穿著。

  不知這姑娘能否代她傳訊給藺哥哥?她被擄走的這段時間裡,藺哥哥一定心急如焚吧……還是,他心知肚明呢?戚無雙身子驀打了個寒顫,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喃喃自語著——

  「如果是藺哥哥,他不會讓我身無分文地離開……」

  「你在跟我說話嗎?」溫都兒端著用木碗盛裝的米粥,快步走到她面前。

  戚無雙搖頭,手顫抖著接過那木碗。當米粥的香氣在嘴裡漫開時,她鼻尖一酸,差點因為那絕美滋味而哭出聲來。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完一整碗米粥之後,戚無雙覺得自己總算恢復了一些元氣。

  「請問姑娘,此處是?」戚無雙問。

  「是金羅國邊境的『青石鎮』。」溫都兒找了塊石頭坐下,黑寶便偎在她身邊。金羅國?戚無雙的胸口揪痛了一下。

  「可姑娘穿的似乎不是金羅國服飾?」戚無雙勉強自己開口問道。溫都兒唇角一抿,旋即神色自若地撫著黑寶的頭說道:「這是我夫君自西沙國帶回的當地長袍,金羅國秋夜凍涼,正好穿著御寒。」

  「不知此處距離秋豐國有多少里路,姑娘可清楚?」

  「十多日跑不掉。只是最近想到秋豐國的人很多,邊境一日只許百人通行,怕是得等上一陣子。」戚無雙知道金羅國產金,金產由朝廷統一把持。因此凡是出境國土者,必須由衛士做足檢查,看看是否有私帶金產出國者,所以才會限制每日出境的人數。

  「姑娘可知到秋豐國的人為何變多?」戚無雙覺得這事讓她心有不安。

  「聽說公主即將大婚,可能有不少人想湊湊熱鬧吧。」溫都兒說道。

  「公主大婚?是金羅綾綾嗎?」戚無雙從顫抖的齒縫裡逼出話來,原本就無血色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是。」溫都兒看著這個直呼公主名字的女子,猜想她先前應當曾是掌權之人,因為說話語氣中有著一種不自覺的命令氣勢。「她要……嫁給誰?」

  「早早就聽說她似乎是要嫁給秋豐國的十四皇子,不過也只是聽說,畢竟對方尚未備來吉禮,向皇家請期婚嫁日期。不過,這婚事就連『青石鎮』都傳得沸沸揚揚了,想來好事應該不遠了。」戚無雙愈聽,雙唇抿得更緊了。

  所以擄她來的人是公主?公主不願犯下殺業,只想把她扔得遠遠的,好讓她再也無法妨礙婚事?戚無雙閉上眼,不知藺哥哥可知道她如今人在金羅國嗎?若他不知,那如今身無分文的她,該如何回到秋豐國?戚無雙木然地看著自己在月光下骨瘦如柴的手腕,困難地吞嚥著。

  「你還好嗎?」溫都兒看著她搖搖晃晃的身軀,忍不住問道。狗兒黑寶走到戚無雙身邊,用頭頂了頂她的頭。溫都兒一看黑寶親近人,便知道它喜歡這人。黑寶是只有靈性的狗兒,自己到金羅國的這趟路程靠它避過不少風險。

  「我會沒事的。」戚無雙苦笑地道,伸手撫了下狗兒的頭。「洗個熱水澡,什麼煩惱也要淡去一些的。你的身形雖然高我一些,就先勉強暫穿我的衣服吧。」

  「姑娘救命之恩,我戚無雙日後必定報答。」戚無雙勉強自己起身,深深行了個揖。

  「不過一粥一宿,姑娘不必如此記掛。」當戚無雙再度挺直身軀時,整個人天旋地轉了起來,溫都兒連忙上前扶住了她。

  「多謝姑娘。」戚無雙後退一步,不想自己熏臭了姑娘。「請問姑娘家裡可有男裝能讓我更換?女子孤身在外,男裝總是方便些。」

  「沒問題,你自個兒進來屋裡挑吧。」溫都兒領著戚無雙走向小木屋,決定先讓這個女子在此暫居一段時間。

  畢竟她雖然不像這位姑娘被人所擄,但她也是經歷了一番苦難,才從西沙國逃到金羅國,同是天涯淪落人,總是該互相協助的。或者,她們都能在這裡闖出一片天地也說不定。她只希望那個能在西沙國呼風喚雨的赤木罕,此時已經接受了她離開的事實,不要再緊追著人不放才好。

  溫都兒回頭喚了一聲「黑寶」。黑寶搖著尾巴跟到她們身邊,咧著嘴吐舌頭的它,像是開心又有了個新的伴一樣。

  溫都兒瞧著天上的一輪新月,腦裡不由自主地想起赤木罕當時帶回黑寶送給她,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

  那晚,她把自己給了他,然後……溫都兒收回目光,不願再想。

  自從戚無雙失蹤之後,藺常風每日便像行屍走肉一般。在她失蹤的頭幾日,他每天睡不到一個時辰,直到三日後因為過度疲憊而昏倒,她的姊妹們不忍心,請來戚夫人強逼著他休息,他才允許自己每日睡上兩、三個時辰。

  一開始,藺常風自費請來許多民間探子在秋豐國裡挨家挨戶地搜索,他甚至首度運用皇族特權,動員留守在他及九哥府內的小批侍衛軍在京城尋人,可戚無雙仍是音訊全無。

  他很願意散盡家產、廣召天下人尋找無雙的下落,但他不能。因為他知道無雙會希望他留著家產,好好照顧她的家人。

  好幾回,他夢見戚無雙渾身是血,哭著從榻上驚醒。好幾次,他怨恨自己那一夜為何抱了她。

  明明他認為她被挾持,不是什麼天意而是人為災難,但他仍然認為一切都是他的錯。他應該把追求善心神一事全交給「御密處」處理的,何必多事……

  就在藺常風恍然像失了心神,除了戚無雙安危之外,再也無法多想他事之際,父皇召見了他。

  此時,藺常風正經過御花園,走向父皇書齋。他想起戚無雙上回站在御花園裡的模樣,胸口先是一窒。繼而又想起她曾對他說過,唯一對她有敵意之人是他父皇。

  藺常風握緊拳頭,認為父皇雖極力反對他與無雙的婚事,但應該不至於出此陰謀暗招。畢竟父皇身為一國之君,有太多手段可以脅迫一個人就範。因此,他認為唯一會讓戚無雙失蹤的原因,便是他招惹了善心神。或者,他追得太近,對方急了,所以才會對戚無雙出手,想打亂他的陣腳。

  只是一想到無雙如今生死未卜,一陣強烈的心絞痛讓藺常風不得不停下腳步。藺常風握緊拳頭,頸間青筋畢露,瘦削臉龐因為緊繃,看起來顯得嚴厲而不可親,早不是往昔那個王者之氣間還帶著和煦之氣的藺常風。

  「有勞方公公通報。」他對著站在樂香齋門口的方公公說道。

  「王爺可得多加餐飯啊。」方公公看著他憔悴的面容,忍不住叮嚀一句。藺常風勾動了下唇角,卻未多說什麼,只隨著方公公身後走進書齋。

  「兒臣拜見父皇。」藺常風說道。「平身。」藺仁和看著這個像是變了另一個人的兒子,劍眉一凜,低聲便喝道:「堂堂男子漢,為了一名女子憔悴落魄,成何體統!」

  「無雙不只是一名女子,她是孩兒的另一半。」藺常風眸光炯亮地望著父皇。

  「不過就是一名女子。」藺仁和語氣不快地說道。藺常風知道父皇無法理解他的心情,於是將語氣一轉而為公事公辦的沉穩,試圖用另一種方式好讓父皇出手協助。

  「孩兒擔心的不只是她的失蹤,而是秋豐國京城裡竟出了這種擄人失蹤的案件,這要教尋常百姓如何安心?惡徒視王法如無物,究竟把朝廷王法當成什麼!」

  藺仁和瞪著十四兒,雖然沒法子反駁他的說法,心底卻是極為稱許他的心存社稷。況且,為非作歹者,小者擄人亂紀,大者竊國違法。若不能及時處理,原本就有可能弄出大亂子。

  「我正打算讓人逐一清查夜裡出國境的車馬,尋找戚無雙下落。」藺仁和說道。「多謝父皇。」藺常風喜出望外,一個揖身而下,修長身軀竟不自覺地顫抖著。他一人所能動員之力,與帝王之力畢竟不同!

  「等你答應了我的條件之後,再來謝我。」

  「父皇有何條件?」藺常風直起身子,目光一凜,心裡已經猜到了父皇的想法。一定要用讓無雙心碎的方式,才能找回她嗎?

  「只要你答應迎娶金羅公主,我立刻就讓官府及『御密處』盡全力尋找戚無雙下落,不論生死,直到找到她為止……」藺常風木樁一樣地站在原地,心如刀割得痛到他握緊拳頭,恨不得馬上奪門而出。

  「父皇為何一定要逼我娶金羅公主?」藺常風問道。

  「金羅綾綾是金羅國王最疼愛之么女,也是金羅太子極寵愛之妹。我在位期間,如今兵馬尚稱強盛,可下任太子心慈手軟,而金羅國太子不但好戰且國力強盛。若我們兩國能就此聯姻,相信就可以力保日後邊境無戰事。」藺仁和說道。

  藺常風認同父皇所說的政策,但要他在戚無雙下落未明時,同意迎娶金羅公主,那與刨他的心有何兩樣?

  「父皇子嗣不只一個。」他說。「你那幾個哥哥,全都是酒色之徒,要不就是貪妄、愚癡,沒一個具備仁愛之心。只有你智勇出眾、氣度不凡,才堪以匹配金羅公主啊。」藺仁和步下皇座,走到藺常風面前。

  「但我與戚無雙已有婚配。」他木然地說道。

  「金羅公主識大體,知道你與那個戚無雙有情誼在先,所以願意讓你日後也娶她進門。」藺仁和笑著說道。

  「父皇,我與戚無雙已私下成親。」藺常風面不改色地說謊,只想快點中斷這場惡夢。

  「我皇族婚事都要廣昭天下方得算數,你是我皇子,若無一個正式儀式,我也不會承認。」藺仁和臉一沈,瞪了他一眼。

  「父皇可曾想過,金羅綾綾為何執意要嫁至我國與我聯婚?鄰近的西沙國雖無王室,可他們國內最大部落首長赤木罕有財有勢,不是也尚未成親嗎?」

  「金羅綾綾三個月前曾經私下至我國住過一陣時間,對秋豐國風土人情留下極好印象,因此想嫁到我秋豐國來。」藺仁和說道。

  藺常風目光筆直地看著父皇,只覺得公主的理由不盡合人情,但是他現在實在無心關注於此。他只想著若他同意了這樁婚事,找回了無雙,那不也等同於失去了無雙嗎?

  「九哥亦未曾婚配。」藺常風嗄聲說道。

  「先不提藺玉身體孱弱成不了大事,他的年紀長了公主許多,加上生母是個戲子,怎麼樣都與金羅公主不匹配。」

  「您明知九哥有副好心腸,為何要將他說得如此不堪?您也曾經極度寵愛過九哥的娘親春凰夫人,為何就不能寬待九哥一些?」

  「誰讓她萬萬不該讓我瞧見她妝容褪盡的模樣,想不到那樣媚艷驚人的一張臉,靠的全都是巧手描繪。你瞧著你九哥那平淡得讓人不想多瞧一眼的五官,便知道她的模樣有多平凡。」藺仁和凜著眉,因為無法原諒自己竟曾經被那種女人迷得神魂顛倒,連帶地對藺玉也就沒法有太多好感。

  「九哥飽讀詩書、宅心仁厚,若能長久相處,便能知道他的心思細膩,是個能做事的人,面貌平凡又何妨。」藺常風凜起眉,毫不掩飾臉上不以為然的神色。「你說得容易,那戚無雙若是面貌平凡些,你對她可還會執著至此?」

  「無雙的美貌確實讓人動心,但更吸引我的是她的機靈多變、報喜不報憂的護家愛家之心。對父皇來說,兒臣在家國大事上所付出的心力,不也比我這副皮相更加重要嗎?」藺常風目光定定地看著父皇,絲毫不曾因為有求於父皇而有任何乞憐之色。

  「你現在是在教訓朕嗎?」藺仁和一拍桌子,龍顏一沈,對於這個做事沉穩且細心的么兒,真是又愛又惱。「兒臣只是在陳述我對戚無雙不變的心意。」

  「總之,戚無雙如今生死未卜,你若同意迎娶了金羅公主,我不僅能幫你找到戚無雙,還回復你御密官職及巫城城主二職,還讓花城女子之後也能繼承家產。這樣的條件,夠好了吧!」藺仁和大聲說道。藺常風望著父皇,牙根早已咬成死緊,手臂青筋也猙獰地突起。

  「你還在猶豫什麼,莫非你想為了戚無雙一人,而讓花城那些女子受罪嗎?」藺仁和逼問道。

  「父皇一定要在她如今生死未卜之際,逼我作出這種決定嗎?」藺常風眼神忿然地看著父皇。

  「皇家之子,原本就該以大局為重。」藺仁和不以為然地說道。藺常風望著父皇,不曾開口為自己辯解半分。因為他如今只是一個痛失愛侶的男子,而父皇卻不是一般的爹。

  「藺家江山還是得藺家人來輔佐,你是朕心中的股肱之臣啊。」藺仁和將大掌置於他的肩上,正色地說道。藺常風望著父皇耳邊銀髮,知道他沒有其他選擇,只能點頭。

  雖然他寧可被降為平民,只求與無雙相守一生。但是如今無雙行蹤不明,如果能早日找到她,她便多一分生還的機會,也會少受一點折磨,倘若善心神沒有心狠手辣殺了她的話……

  一忖及這個可能,藺常風胸口便痛得喘不過來。他一直不敢去想像這個可能,因為他的日子裡怎麼可以沒有無雙?沒有了無雙喚他藺哥哥的撒嬌聲、沒有她一看到他便燦爛的笑顏、沒有她挨在身邊和他分享生命中的點滴……

  藺常風聽見胸腔裡無聲的哀號,但他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拚命地忍住,瞪著自己顫抖的手臂。

  他告訴自己,若能愈早找到無雙的蹤影,她便會多一線生機。他告訴自己,只要能找到無雙、只要她能平安無事,即便日後無雙恨他怨他都無妨,只要她是活著!

  「兒臣答應找到無雙之時,便與金羅公主成親。」藺常風臉色慘白,後背冷汗直淌地說道。

  「好。」藺仁和神色大喜,重重地拍著他的肩膀。「既然你已答應成為金羅國的乘龍快婿,那我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御密處」探子已經查到數日之前,礦城通往金羅國的山區裡,曾經出現過一名駕著馬車的黑衣旅人,載著一名看似重病,但長相極纖美的瘦弱男人。」

  感謝老天!無雙還活著!藺常風了無生氣的黑眸進出光采,他的心臟激烈地撞擊著胸口,多日憔悴臉龐馬上有了血色。

  「我立刻前往金羅國尋人,請父皇允許我帶領幾名『御密處』探子一同前往。」藺常風雙手作揖地說道。

  藺仁和從懷裡取出御密首長的九龍黃金令牌,卻未立刻交到藺常風手上。「你與金羅公主的婚事,不會反悔?」

  「兒臣既答應成親,便不反悔。」藺常風每說一字,就像一把刀在他胸口插擰著。但他別無選擇!眼前即便是刀山油鍋,只要能找到無雙,他也會繼續往前走。

  「你此去金羅國尋人,若是找到了戚無雙,就直接挑個時間去拜會金羅國王及剛回國的公主,就當成是迎親。」藺仁和將御密令牌交到他的手裡。

  「兒臣接旨。」藺常風握緊令牌,一個行禮之後,他轉身飛快地離開書齋。

  老天保佑無雙一切平安,老天保佑他能盡快找到她!即便找到她的代價,是要他與金羅公主成親;即便找到她的下場,是要面對失去她的結果。

  但是,只要她能活著回到他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只要她活著,那他便沒什麼好害怕失去了……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7 01:40 PM

第十章

  話說就在溫都兒救了戚無雙的那個晚上,住在附近的三姑六婆瞧見了戚無雙的身影,上門來刺探對外宣稱夫婿在外經商的溫都兒,是否不守婦道。

  戚無雙一見溫都兒神色緊張,自己又穿著男裝落了人話柄,於是便扮演起溫都兒的相公,並說自己在外遭劫,被扔下山谷十日,如今才成了這副模樣。

  之後,因為兩人言語間又極談得來,溫都兒也就實話實說地告訴戚無雙自己其實並無夫婿,只是不想隻身一人引來側目,才編說了那樣的謊話,希望戚無雙就此住下,兩人同謀日後生計之事。

  戚無雙心裡原本就感念溫都兒的救命之恩,況且她此時正是孤立無援之際,自然欣然同意。

  剛在溫都兒家住下的頭幾日,戚無雙因為太虛弱只是吃與睡,什麼事也做不得。等到身子養胖一些、精神體力也開始變好之後,她便告訴溫都兒關於她與藺哥哥之間的點滴,並開始籌劃該如何賺取銀兩,好維持兩人生計,並聘人替她帶訊息回到花城報平安。

  戚無雙想,她該算是平安了吧。畢竟,歹徒如果真要置她於死地,她早不知道死過幾回了。

  這一日,是戚無雙落腳「青石鎮」的第十日,溫都兒剛向村人買了一批割下的稻稈,正忙著在木屋前的廣場曝曬這些新鮮稻稈。戚無雙原本是要幫忙的,可偏偏她一接近稻稈就發癢,只好帶著黑寶到一旁大石上坐下。

  「沒想到我連這點小事都幫不上忙。」戚無雙揉著黑寶的頭,一臉無奈地說道。

  「很多人一碰聞到稻稈便發癢,你也不是特例,就在一旁坐著陪黑寶玩吧。」溫都兒盤著八字髮髻,穿著金羅國婦人工作時的皂色合身短褂及花布寬褲,笑著把稻稈在地上鋪成一地金黃。黑寶搖著尾巴,嘴裡銜著一顆布球挨近戚無雙。

  戚無雙將球往前一丟,黑寶大樂,搖著尾巴追球去。她笑著回頭看向溫都兒淡雅的容顏,只覺得溫都兒乍看雖不驚艷,但一對清秀長眸及溫良面貌卻有種穩定人心的力量,讓人愈看愈覺得喜歡。女人,她看多了,可像溫都兒這麼讓人一見面就感覺平靜的,倒是少見。

  「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這商人也好不到哪兒去。沒有本錢、不諳女紅針線,就只會精打細算、撥算盤,不知道能算計些什麼。」戚無雙嘴裡叼起一根草,黑寶咬回了球交到她手邊。戚無雙這回把球丟得更遠了些。

  「你瞧瞧我這東西能不能賣吧。」溫都兒走進屋裡拿出一隻「茶巢」。

  「這是什麼?」戚無雙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用稻草編成,像是鳥巢卻更加圓潤可愛,裡頭還鋪制著花布的東西。

  「這叫『茶巢』,是我娘教我做的小玩意。一壺水擱進去,可以熱上四個時辰。」溫都兒說道。

  「四個時辰!」戚無雙一聽,精神全來了。「這東西多久能做上一個?」

  「這東西快不得,每一個都要扎到上萬針,再加上還得填棉布進去,至少得用上兩、三天工夫。」溫都兒洗淨雙手,在一旁坐下拿起先前曬乾的稻稈搓成細繩,好編織茶巢外觀。「這東西在金羅國這裡可普遍嗎?」戚無雙問道。

  「我在此處沒看過人用,所以才想說做些試賣看看。西沙國的沙漠地多,夜裡風大夜涼,人們群帳而居,生火燒柴也不這麼容易,我娘便想出法子編了這東西,教導婦女家。只是因為西沙國稻稈極少,所以一個茶巢最多能賣到一個奴婢半年薪俸。」溫都兒用粗針拉過麻繩,輕聲說道。

  「既是如此,這『青石鎮』裡的人看來務農、只顧溫飽,不適合賣這些東西。現在天涼了,『茶巢』如果能拿到熱鬧一點的大城裡賣,反應應當不會太差。將來如果賣得好了,你還可以找來附近婦人,教導她們做出茶巢,這樣便容易控制數量……」戚無雙說著說著,突然失笑出聲。「瞧我說的,還像個大生意人似的。」

  「不難想像你以前在幾家鋪子裡呼風喚雨的情況。」溫都兒笑著說道。

  「好漢不提當年勇,彼時下頭有人可管,現在連自己的肚子都管不好。」戚無雙拍拍乾癟肚皮自嘲著。

  「我相信你有本事再闖一番事業的。」溫都兒說道。

  「我明日就到鎮上找份工作、掙掙銀子,順便看看哪裡能寄賣你這『茶巢』。」戚無雙看著那配著碎花、模樣圓胖可愛的『茶巢』,愈瞧愈覺得這東西若是帶回花城,也能引起一陣風潮的。也許她和藺哥哥的下半生就靠這個賺大錢也說不定。

  「你真的要去找工作了?身體還行嗎?」溫都兒擔心看著曬黑了些,身形仍偏纖弱的戚無雙。

  「砍柴燒飯全沒問題。」戚無雙一拍胸脯,挑眉說道。溫都兒回以一挑眉,兩人相視哈哈大笑了起來。昨日手無縛雞之力的兩人,合力拖了截樹木回來。偏偏兩人四手還拎不起斧頭,好不容易抬起來,刀鋒一歪就差點砍到戚無雙的腳。

  在兩個女人大笑聲間,黑寶突然一躍而起朝著遠方大叫起來。

  汪汪汪!

  「有人來了。」溫都兒知道這種叫聲是黑寶的警訊,她馬上起身走向屋裡。「這黑寶著實厲害啊!」

  「大人,那姑娘就在那裡,長得跟這畫裡的人有些相像……」村裡嗓門最大的瑤嬸,揚著半里之外便能聽見的聲音,人未見聲先到。

  溫都兒臉色一變,知道是官差來找人了。這兩個月以來,她靠黑寶閃躲過不少次官差的追捕。赤木罕家大勢大,能動員到金羅國的官兵找人原也不是難事,只是他究竟打算大費周章地找她到何時。

  直到找到她為止!溫都兒想起那對比礦石還固執百倍的黑眸,心裡一陣疼、一陣喜。他曾說過,一輩子都不許她離開他。誰知道他的一輩子太短暫,竟要將她……溫都兒驀打一陣冷顫,不願再想。

  「這人為何這麼固執?害我又得搬家了。」溫都兒喃喃自語地說道,領著黑寶就準備躲到林裡的藏身地洞,待到官兵走後,就要打算夜奔離開了。戚無雙聽那口氣,雖是怨懣,卻又有著幾分依戀,於是多少懂了溫都兒逃離的也是一場愛怨糾葛。

  經過這段時日相處,戚無雙自然知道一些溫都兒的經歷,曉得她是為了逃避西沙國主子才帶黑寶躲至這金羅國的,只是溫都兒卻不曾提過她與主子之間的情感。只是,溫都兒才在這「青石鎮」落腳不過一個月,又要開始閃躲,實在也不是辦法。

  「你先進屋,拿點東西塞在肚子當成孕婦,我來應付吧。」戚無雙拍拍溫都兒的肩膀說道。溫都兒朝戚無雙感激地點頭,領著黑寶,轉身進了屋。

  戚無雙故意將門半敞,自己則坐到門前的一塊石頭上,雙眸故意半垂著,還低頭輕咳幾聲。身穿青紅雙色衣袍的官差走近時,一見到這病弱書生,心裡多少便先鬆了防備。

  「喂!你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名女子?應當是一、兩個月前從西沙國來到這裡的。找到之後,有賞金百兩。」官差拿出畫卷遞到戚無雙面前。戚無雙看著那張將溫都兒嫻雅神態描繪得十足精巧的畫像,也只能說幸好溫都兒面貌其實並不搶眼,如今再換上金羅國的髮式、衣著,也似乎就不那麼相像了。

  「官差大哥……這名女子可是什麼要犯?該不是躲到咱們這村裡了吧?」戚無雙佯裝出害怕的神態。

  「要犯倒不是。只是,上頭吩咐我們如果找到這位姑娘,要以待客之禮請她回去……」官差才說了兩句,便不耐煩地瞪了人一眼。「你這不男不女的瘦皮猴問這麼多做什麼?」

  「我只是覺得畫像裡的人倒和我妻子有些神似。」戚無雙說道。此時,人在屋裡的溫都兒一聽,心跳差點停止。為了賞金,戚無雙竟要出賣她嗎?黑寶察覺出她的緊張,咧嘴露出一口利牙,準備隨時要攻擊。「你妻子在哪裡?」

  「我去找找喔。」戚無雙佯裝虛弱地扶著石頭站起來,嘴裡喃喃自語著:「我和我妻子結縭多年,現在懷有五個月身孕,不知是否是她曾施恩於人……」

  「呿,你這是見錢眼開嗎?我們找的是剛到金羅國內的年輕姑娘,誰要找一個懷胎五月的婦人!」官差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轉身就要離開。

  「各位官差瞧瞧也無妨啊……等等我啊……」戚無雙苦苦追趕在後頭,還故意不小心跌了一跤。

  「你以為我們時間太多嗎?」官差不客氣地回吼一聲,很快便不見蹤影。待得官差們身影走遠,戚無雙這才鬆了口氣,對著屋裡說道:「沒事了,可以出來了。」黑寶首先一溜煙地跑了出來,左右張望嗅聞了一會兒後,這才朝著屋內輕吠一聲。

  「我倒是頭一回瞧見像你這麼機靈的狗兒。」戚無雙嘖嘖稱奇地說道。黑寶昂起下巴看她一眼,眼神恰似在說「現在才知道我厲害」。戚無雙笑著摸摸黑寶的頭,這才看見溫都兒從屋內走了出來。

  「你剛才真的把我嚇壞了。」溫都兒臉上掛著笑意說道。

  「你躲到別的地方,還是會有人盤查,不如讓他們直接回報這裡沒這個人,你才能住得安穩。」戚無雙笑著說道。

  「幸好,有你在。」溫都兒才坐下,黑寶便偎到她身邊,讓溫都兒摸頭。「你那主子竟有法子讓金羅國官差來找人,看來也是位高權重。」戚無雙說道。

  「他在西沙國能夠呼風喚雨,所養的好馬向來是諸國競相高價購買的目標。金羅國皇室的好馬全都來自於他,自然得巴結著他。」溫都兒說道。

  「你說的不會是赤木罕吧?」戚無雙瞪大眼問道。「正是他。」溫都兒頹下肩說道。

  「天啊!赤木罕雖是西沙國的人,可我們那裡的說書人,最愛提到他當年以一介孤兒的身份,用他的那對紅瞳嚇破敵手的膽、一舉奪下勇士之名,平定沙漠部落紛爭、訂定西沙國部落律法的壯舉哪。」戚無雙搖著頭,還是不能相信性情如水的溫都兒,竟會和赤木罕扯上關係。

  「一看到他,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溫都兒想起單手便能將她攬起的赤木罕,只覺得平靜的胸口頓時波濤洶湧地讓她低喘了起來。

  「赤木罕的財富不是也很驚人嗎?你說過你待在他身邊三年,出走時怎麼什麼東西都沒帶?」戚無雙好奇地問道。

  「赤木罕給的東西上頭都有家徽,變賣不易。二來,我若帶著包袱出門,容易引人起疑,我帶著黑寶出來,他只以為我和他鬧脾氣,他不知道黑寶才是對我最珍貴的東西。」溫都兒輕拍著黑寶的頭。汪!黑寶前掌躍到她膝上趴著,像是稱讚溫都兒有眼光。

  「赤木罕現在應該是後悔不已,才會這麼翻天覆地找人吧。」戚無雙手抱雙膝,想念著藺哥哥想到胸口發痛。「不知道我那藺哥哥是否也像他一樣,掀起每一寸地皮在找人。」

  「你的藺哥哥一定是的,他是那種可以為你放棄榮華富貴的男子……」溫都兒說著說著,突然抿住唇,面露不適神色,忽地,起身奔向屋後,黑寶立刻尾隨在她身後。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戚無雙旋即起身跟上,見溫都兒趴在草叢邊不住地嘔著,急忙回到屋內拿了水及乾淨布巾過來。

  等到溫都兒吐到再也沒東西可吐時,戚無雙扶起她在一塊石頭上坐下,送上布巾及盛在竹筒裡的水。戚無雙想起昨日與前日,溫都兒也是這麼吐過一、兩回,心裡多少有了底。

  「你肚子裡孩兒幾個月了?」戚無雙問道。溫都兒看她一眼,揪緊布巾,眉宇間有些窘蹙神態。

  「兩個月了。」溫都兒說道。「他不知情吧。」否則方才找人的官差便不會是那般鬆散神態了。

  「我也是上個月才知情的。」溫都兒輕咬了下唇。戚無雙看著溫都兒臉上的憂愁,脫口問道:「他究竟是怎麼傷了你,你才會選擇離開?」

  溫都兒長長吸了口氣,雙手用力緊握著,以免情緒失控。「我原本是『溫族』為了求和而送給赤木罕的奴人。如今,赤木罕卻要將我的家族『溫族』收歸入『赤木族』裡,若我族人不服,便要兵刀相向。我在他們之間,既勸不了『溫族』投降,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血洗『溫族』,只好離開……」戚無雙皺眉,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緊握住溫都兒的手。

  「其實,我被送給赤木罕之後,溫族早不當我是一家人了。這回前去警告,還被當成赤木罕的說客而被趕出來。如今,真的是哪裡都去不得了。」溫都兒神色哀傷地看著黑寶。黑寶跑到溫都兒腿邊,用頭蹭蹭她的頭,像是要安慰人一樣。

  「唉,看來我這個做爹的,得快點找個工作養家活口、賺足找人替我傳訊回花城的銀兩。否則幾個月後,孩子都快生出來,你也不便長途跋涉跟我回到花城。」戚無雙不想讓氣氛沉重,於是故作苦惱地說道。

  溫都兒看出她的用心,也故意一本正經地說道:「那就請相公用完午膳之後,快快出門為生計努力嘍。」兩個女人相視一眼,不由得輕笑出聲,並互握住雙手。

  汪!黑寶吠了一聲,站到兩人中間。兩個女人同時撫著黑寶的頭。黑寶搖著尾巴,一副心滿意足,看著兩人也不禁咧嘴而笑。

  「這陣時日最開心的就是你了。」溫都兒搔搔黑寶的頭。「我先去做茶巢了,多做一個、多賣一個,咱們便能早點攢足銀兩,好讓你找到人到花城傳訊給你家人和藺哥哥。」戚無雙跟在溫都兒身邊,看她用粗針一針一針扯緊著麻線,做著茶巢底部,她忍不住長歎了口氣。

  赤木罕這麼大費周章地找人,擺明了要讓溫都兒無處可逃。可她的藺哥哥卻因為她而被撤去所有權勢,如今想找她也是不容易吧。除非藺哥哥答應迎娶金羅公主,回復原有的權勢,他才有法子大張旗鼓地追查到她的下落吧。

  「藺哥哥是絕對不會迎娶別人的!」戚無雙驀然脫口說道。汪!黑寶奇怪地看她一眼。

  「我相信他不會的,畢竟至今都尚未聽到金羅國和秋豐國要正式聯姻的消息啊。」溫都兒安慰地說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戚無雙勉強擠出一抹笑,拍拍黑寶的頭,再次拾起那顆布球丟向遠方。黑寶開心地追球去。

  戚無雙則是看著遠方的天空,卻是怎麼樣也安撫不了心中的擔憂,只好拚命地告訴自己——藺哥哥是絕對不會迎娶其他女子的!

  無雙在金羅國「青石鎮」上!當人在「青石鎮」上的御密探子魯進回報了他這個消息時,藺常風已經在前往金羅國的路途之中。

  接到這個消息,他激動得差點落淚,但他按捺下狂喜的心情,下令讓魯進不打草驚蛇,只在暗中保護並觀看是否有人處於暗處,想對戚無雙不利,期望能抓到擄走她的幕後兇手。

  至於他則是夜以繼日地趕著路,白天騎馬快奔,一到夜裡則讓探子駕車,一點時間也不浪費地直奔向金羅國。因為御密身份,他每到一處驛站,總是能在最短時間內換馬、盥洗再次上路。

  不知九哥和探子們是否已碰面?在即將抵達金羅國的前一日,藺常風在馬車車廂裡忖道。在他先前還在為無雙行蹤而煩憂時,九哥早已在父皇命令下,陪著金羅公主回到金羅國,以便能在最快時間內,以皇使身份進行提親。父皇早算準了他會因為戚無雙而屈服的,但他現在已經無心思索那些了。只要無雙能平安,他什麼苦都能受。

  「頭兒,馬車要進金羅國了。要我讓驛站的人通知金羅國邊境的人接駕嗎?」這回替他駕車的探子王伍,回頭問道。為了快些抵達金羅國,他們定的是設有驛站的官道,待會自然得循著規矩通過金羅國的邊關入城。

  「不用,就說我們是皇室派來協助九哥籌辦婚事的使者,如此即可。」藺常風拿出官符,一躍下車廂,繼而又提神運氣,待得腳步輕快一些後,他腳尖一蹬,這才跟上馬兒的速度,一躍上馬車前座與跟了他做事許久的王伍並肩而坐。

  「頭兒,你的腳步似乎生疏了。」王伍說道。「這些時日來,忙著趕路,先前又忙著研究國境、城鎮路徑找人,練功自然就耽擱了。」

  只是,他只要一想到無雙能私下離開秋豐國審查嚴厲的邊境,走的必定是沒人盤查的山徑小道。那段路拐彎曲折,稍一失神便會粉身碎骨,更別提那山裡怪蟲肆虐,蛇蠍蚊虻多不勝數……藺常風一想到她受到的折磨,胸口頓時揪擰成一團,痛得喘不過氣來。

  「頭兒,接下來有何交代?」王伍問道。稍早之前,才有御密探子送來了奏摺,藺常風點了燈在車廂裡看著。

  「皇上已增加御密編製五百人,若人手已找足、訓練完成後,各地米糧油鹽價格,便可由兩月一報改為一月一奏摺。再者,我看過礦城乾旱報告,黑炭村的村民為何死傷最多,需要進一步瞭解,並讓醫城再撥人手……」王伍看著一臉嚴肅的頭兒,只願他能盡快與戚無雙重逢。

  頭兒在探子們心裡,是能和大家同甘共苦的男子漢,從不曾因為皇族身份而倨傲,大伙於各地巡察緝私時,頭兒也總是和兄弟們平等吃住;若是辦案有功,上頭賞了金銀珠寶,他也總是無私地分給有功的兄弟。因此,這回頭兒要找人時,兄弟們都想幫忙,可頭兒公私分明,怎麼樣也不許他們運用特權於私事。

  幸而,這一切都有了好成果,皇上下令要他們協尋找戚無雙,只是頭兒須得同時迎娶金羅公主,以利兩國安樂。王伍看著頭兒不再有笑容的臉孔,忍不住說道:「頭兒,弟兄們都很高興你又回來了。」

  「我也很高興能回來和大伙在一起。其他諸事,就請你們多費心了,你們也知道我如今另有心急之事。」藺常風看到金羅國的城門已在不遠處,他傾身向前,恨不得能長出翅膀往前飛去。

  「頭兒,放心,我們會把該做的事做好,也願你此去一切順利。」

  「多謝。」藺常風苦笑地點頭。

  王伍拉韁策馬快速前進,馬車很快地經過金羅國城門——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8-27 01:41 PM

第十一章

  戚無雙在弄清楚了「青石鎮」以務農為主,但鄰近的「雨花鎮」則因為離金羅國境通關口只消三個時辰,因此大街多設食店、酒樓及販賣各地特產的鋪子的特性之後,她很快地便在「雨花鎮」的一間布鋪找到掌櫃工作。

  她瞧這布鋪的貨色,都不像時興玩意,可手工著實不差,只是店家吳老闆不諳生意之道。加上前掌櫃拿了錢偷跑,而吳老闆還分不清楚前掌櫃拿了多少銀兩,因此整間店都陷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幸好,戚無雙算盤打得一等一的精,啪啪幾下便算出帳本做帳的銀兩,查帳清貨,用了一天便把短缺的布料、銀兩全盤點得一清二楚。店家感激之餘,便額外撥了塊地方,讓戚無雙擺設「茶巢」。

  戚無雙才上任不久,因為她原本就識貨懂貨,加上一張生意嘴,鼓吹婦人們將手邊的布料或在其他商行買的布匹全拿來搭衣配色,店內生意很快地便好了兩成不止。

  「狄夫人,這塊桃紅錦繡及真紅緞子最適合拿來製成裙子。金羅公主在秋豐國時,曾穿著一件裙幅由好幾種不同顏色的綢緞組成的『月華裙』。您這一身貴氣,最適合這種裝扮了。」

  「你怎麼知道公主穿過這類月華裙?」狄夫人好奇地問道。

  「我和妻子不久前在秋豐國,遠遠瞧過公主便這麼穿著。夫人皮膚白,若再加上你自個兒帶來的這塊松綠色布料,實在是襯極了您高雅的氣質。」戚無雙豎起大拇指,一臉讚歎之色。

  「是嗎?可我決定不下該裁個幾件?」狄夫人喜不自禁地拿著布料在身上比畫著。

  「夫人先坐著喝口茶,慢慢挑選吧。」戚無雙伺候狄夫人坐下後,先自櫃檯裡拿出早上請溫都兒做的茶點蜜煎果仁,又從「茶巢」拿出陶瓶,倒了一杯遞到狄夫人手邊。

  「這是我妻子今早用中藥花草熬煮的潤氣茶,喝來生津止渴、美容養顏,西沙國日曬太陽大,可當地婦人卻是膚白似雪,靠的便是這一味茶。這味茶擺在這『茶巢』裡,幾個時辰都還是熱呼呼的,您喝喝看。」戚無雙閒話家常似地說道。

  「唉呀,『茶巢』這東西這麼好用嗎?」狄夫人一看到手裡這杯茶竟還冒著煙,不由得驚呼出聲。

  「是啊,夜裡想喝杯熱茶時,最是好用。我那生於西沙國的妻子說,當地貴婦都備有一隻,好在寒夜裡伺候夫君哪。」

  「唉呀,這個『茶巢』花色可不是那一塊布嗎?」狄夫人往旁邊櫃面一指。「夫人心思真細,昨日鎮長夫人才訂購了一個與衣色相襯的『茶巢』……」戚無雙一看狄夫人極有興趣,自然就順著對方的話說了下去。

  之後,狄夫人在店裡待了一個時辰,喝了兩杯茶、吃完溫都兒做的茶點,付清了兩個茶巢與三匹布的銀兩。戚無雙送著笑容滿面的狄夫人到店門前搭車,長長一鞠躬,直至馬車消失在轉角為止。她這舉動不只是做給狄夫人看,更是做給過路的那些夫人們瞧的。畢竟,這間布鋪如今最值得一提的便是她將每個人都視為上賓的待客之道啊!

  「迴避迴避!大官人要過街了……」戚無雙正直起身時,幾匹健馬正飛快地馳過道路。為首的魁梧男子騎著一匹赤紅健馬,戚無雙一看也不免咋舌起來。

  因為這名男子的身形幾乎是尋常女子的兩倍不止,一人一馬像野火燎原地往前飛馳,讓所有人都忍不住佇足觀看。隨著快馬的接近,戚無雙更加看清楚男人深刻得像是雕刻出的剛硬面容與一對火紅的眼眸。

  火眸?該不會是西沙國的人吧?傳聞西沙國赤木族人都有這麼一雙紅眸。戚無雙正猜測著男子身份時,卻見那一人一馬朝著她直撲而來。她慌亂後退,卻不小心跌倒在地。她睜大眼,感覺馬蹄揚起的風塵已直撲眼前,她當下乾脆眼一閉,等著被馬踹中……一陣熱風止於戚無雙前方,一道雷聲大的命令轟得她頭皮發麻。

  「這個『茶巢』是這裡賣出去的嗎?」戚無雙抬頭,但見方纔那名紅眼剽悍男子手拿「茶巢」坐在馬上,身形高壯如山似地擋去所有光線。

  「是。」戚無雙一看到他心急如焚的神色及一身迫人的氣勢,心裡便猜到了這人的來歷。他是赤木罕!赤木罕親自出馬,代表他遠比溫都兒所想像的還在乎她。只是,溫都兒既然不想再見到此人,那她當然不會讓這人有靠近的機會。

  「你打哪兒得到的『茶巢』?」赤木罕居高臨下地看著人問道。「這是我娘子做的。」她萬萬沒想到赤木罕會因為一個「茶巢」而上門,看來得小心應付了。

  「娘子?你自己看起來就是個娘兒們!」赤木罕不屑地將這人從上到下打量一回。

  「閣下若是有事要相問,這種態度是搾不出半個字的。」戚無雙轉身就要走回店裡。「升斗小民一個,也敢這樣跟我說話!」赤木罕躍身下馬。戚無雙才感覺有團熱氣拂過身前,便已被他擋住去路。

  「都說金羅國是有法紀的地方,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她冷冷說道。

  「我不是金羅國的人,他們的法關我屁事!」赤木罕冷哼一聲,傲然火眼裡有種目空一切的神態。「你娘子在哪裡?她怎麼會做這個東西?」

  「我娘子剛懷了身孕,正在家裡休息。閣下拿的這個『茶巢』是縣府二夫人數日前向我娘子訂做的。」戚無雙故意誤解對方問話,因為想挫挫對方傲氣。

  「你他姥姥地一堆屁話是想搪塞我嗎?我是問你娘子是跟誰學會做『茶巢』的?」赤木罕失去耐心地大吼出聲,一旁侍衛則隨之上前包圍住戚無雙。戚無雙經過這些日子的折磨,膽子也被磨了些,冷冷瞄過侍衛們一眼,雙臂交握在胸前,冷冷問道:「我為何要回答你?」

  「你若回答得讓我滿意,我便將你這整間鋪子的布都買下來。」赤木罕說道。

  「成交。」戚無雙心裡暗喜,可臉上不動半分喜色。「『茶巢』是一個西沙國姑娘教她的。」

  「那姑娘呢?」赤木罕雙眸紅似火,高大身形銅牆鐵壁般地朝她逼近。「她幾天前便離開金羅國了,說是要回到西沙國去了結一些前緣。」戚無雙說道。

  「她當真回到西沙國了?」赤木罕大吼一聲,再次逼前一步。

  「她是這麼說的,而且看起來很傷心哪。」戚無雙只慶幸她平時見多識廣,否則早被赤木罕這張惡臉給嚇到說不出話了。

  「你和她很熟?」赤木罕眼裡冒出火來,狠瞪著這個不男不女的傢伙。饒是戚無雙見多識廣,被赤木罕這一瞪也不禁頭皮發麻了起來。難為了溫都兒要陪伴這樣一個野蠻人!她還是喜歡藺哥哥那種斯文、不怒而威的男子。

  「回答老子的問題!」赤木罕臉色一沈,粗聲催促道。

  「我和那姑娘不熟,是我妻子告訴我說,那姑娘先前住在我們那裡,夜裡睡不著,起來對著月亮歎氣。」溫都兒確實喜歡看月亮。赤木罕雙唇一抿,銅目鐵面的面孔更顯峻厲。他一彈指,隨從連忙拿出一小袋金子。

  「買下你店裡所有的布,其餘的全打賞給你。」說話之間,赤木罕已一躍上馬,勒起韁繩,像是一刻也不願再等。

  戚無雙挑眉,還沒習慣這種被人當成平民百姓打賞的感覺,但她不會跟銀子過不去。她接過金子,也不道謝,轉身走回店裡。赤木罕多看了她一眼,策馬揚長而去。

  戚無雙聽見馬蹄嚏嚏聲已走遠,緊繃肩頭這才鬆懈下來。她真不懂溫都兒怎麼有法子和這麼一個霸氣十足的男人生活三年之久。不過,她現在有了銀兩,可以一邊讓人帶訊回到花城,一邊帶著溫都兒回到秋豐國了。戚無雙欣喜地將金子收回衣襟裡,準備收拾包袱走人。

  「大消息!大消息!」此時,僱用戚無雙的布鋪店家吳老闆,邊跑邊叫地從外頭衝進鋪子裡。戚無雙一挑眉,等著吳老闆把話說完。

  「我那在皇城當侍衛的小舅子剛才來找我,說秋豐國九皇子已經抵達咱宮裡,代表他們十四皇子來提親哪。十四皇子應該隨後也要抵達咱們金羅國了……」

  「十四皇子。」戚無雙後退一步,臉色慘白地看著吳老闆。

  「是啊,你先前不是提過,若是城裡有婚喜節慶之事,都要提前告訴你,你好依情況多採買布料……」戚無雙沒聽見吳老闆還說了些什麼,她滿腦子全是藺哥哥要向公主提親一事。

  藺哥哥為何要向公主提親?他此時應當是為了尋找她而四處奔波才是啊……難道真如她先前所猜測的,藺哥哥為了運用權勢找到她,所以同意了皇上的要求?不!若是藺哥哥找到她的代價,是要她眼睜睜看著他迎娶他人,那和毀了她有什麼兩樣?戚無雙雙腿發軟、冷汗直冒地扶住牆壁。

  「你怎麼了?病了嗎?」吳老闆著急地蹲在戚無雙面前。「你要病了,我店裡鋪子誰顧啊?現在離傍晚打烊還早得很!」

  「我不顧了,我要買下這間店。」她得到皇城找藺哥哥,或者她與他還有機會逃離這一切!戚無雙從懷裡拿出兩錠金子遞給吳老闆。吳老闆瞪著那兩錠金子,眼睛整個發亮。「你你你……」

  「煩勞你倒杯水給我。」戚無雙說道。吳老闆連忙將金子塞進衣襟裡,倒水前還先替戚無雙端了把凳子過來。戚無雙坐在凳子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店外——

  若藺哥哥當真是來向金羅公主提親,她現在該以何種姿態現身?沒關係,藺哥哥一定會給她一個解釋,他一定是因為有什麼苦衷,才會同意娶公主的。

  戚無雙驀搖頭,大步走出店外想呼吸些新鮮空氣。走在街頭的那個清瘦背影,不就是——

  「九哥!」戚無雙大喊出聲,往前狂奔。那個身影加快腳步,走進鎮上最大的「悅來客棧」裡……

  戚無雙拔腿往外衝,跟著那個疑似九哥的身影衝進「悅來客棧」。只是她畢竟曾經元氣大傷,跑得實在不快,等到她氣喘吁吁地進了客棧裡,那人早已不見蹤跡。

  戚無雙找到店小二,上前追問道:「我是吳記布鋪的掌櫃,方纔那位公子要我過來拿幾匹布回去幫他趕工,敢問他住哪號房?」

  「那位客倌住在最角落的『竹』字房。」

  「多謝小二哥。」戚無雙答謝之後,快步走上樓梯。找著了位於最內側的「竹」字房後,戚無雙一看房門半掩,心急得無暇多想,便直接推門而入。

  「九哥……」戚無雙的聲音梗在喉嚨裡,因為她沒見到九哥,反而看到一個妝容似戲子、一臉脂澤粉黛,還用炭筆勾勒了眼角,妖美得毫無人氣的白衣男子。白衣男子一對杏眼卻勾魂地瞅著人,倚著牆站立的姿態妖嬈得讓人側目。

  「抱歉,我認錯人了。」戚無雙後退一步。

  「慢著。」男子刻意以一種尖細的嗓音說道,向她走近。戚無雙沒看過有男子的動作能如此行雲流水的,一時之間有些錯愕。

  「請問,你瞧過這東西嗎?」男子伸出緊握的手掌,放到她面前。

  「什麼?」戚無雙低頭一望——男子張開手掌,將一把腥味白色粉末撒向她的雙眼。

  「你做什麼?」戚無雙出手要推男子,雙眼卻開始熱辣辣地刺痛。她上前想抓住男子,眼前的一切卻開始變得模糊。

  「你做了什麼?」她伸手揉眼睛,雙眼卻是愈揉愈是灰茫一片……

  「嘻。」男子嘻笑一聲,閃身經過戚無雙身邊。

  砰!門被重重地用力關上。

  「小二!救命!快來人啊!」戚無雙大叫出聲,雙手摸索向前,卻不慎被被門檻給絆倒。

  她狠狠地摔倒在地,痛得喘不過氣來,感覺骨頭像是摔斷了一般。然則,身體的痛不是最讓她無法忍受之事,最讓她恐懼的是——她什麼也看不見了!

  夜色來臨,「雨花鎮」最熱鬧的大街兩側紛紛掛起大紅燈籠,一輛黑色馬車正飛快地停在「悅來客棧」前。

  「你先進去歇著——」藺常風說道,完全沒有下車的打算。

  「頭兒,你一日一夜沒合眼了,至少得歇個一個時辰吧。」王伍瞪大眼,看著向來儒雅的頭兒,如今滿臉疲憊,頭髮也被風吹得凌亂,只有一對充滿血絲的眸子還算有精神。

  「我知道她人就在隔壁的『青石鎮』上,怎麼可能停在這裡休息?」藺常風仍然一動也不動地手抓韁繩,就要往外走。王伍頭一回見著頭兒孩子般固執的模樣,不免覺得有些好氣又好笑。

  「頭兒,這裡畢竟不是咱們境內,要找馬換馬沒那麼容易,你至少得讓馬兒歇上一會兒吧,這馬再跑就要斷氣了。」王伍見頭兒有些動搖,馬上對著店裡說道:「小二,我們要一間客房。」

  「我是本店掌櫃,二位客倌裡邊請。」圓圓胖胖的掌櫃一看兩名客人,馬上瞧出其中一位客倌,非富即貴。那眼神那氣勢,若非富貴皇族之家,至少也是名門之後。

  「本店有上好客房,還有小廝專門照顧上等好馬,二位貴客這邊請。」掌櫃朗聲說道。

  「我不進房,去幫我租匹好馬過來。」藺常風把銀兩交給掌櫃,連走進客棧的打算都沒有。

  「頭兒!你這是做什麼呢?」王伍長歎了口氣,見藺常風仍是一臉固執,也只好對掌櫃的說道:「在快馬還沒送到前,快點送上熱湯、熱粥、熱茶,讓我們吃飽一點好上路。」

  「是是是。」掌櫃馬上轉身往客棧裡頭走。「你留在這兒休息,我一人前往即可。」藺常風仍站在門口,等著掌櫃牽來快馬。「我得守著您的安全。」

  「我只擔心她的安全。我們一過城門,便在小丘上點燃了訊號煙,都已經過了一、兩個時辰了,守在戚無雙身邊的魯進,照理應當有回應,讓我們知道『青石鎮』的方位才對。」藺常風眉頭緊皺著,被太陽曬得黧黑的臉孔,卻是陰沉慘白。事情不妙!戚無雙可能出事了!

  「掌櫃的!還不快點備來快馬!」藺常風對著客棧內大喊出聲。同一時間,一輛馬車停在客棧門口,一個衣著清雅的女子和一條黑狗同時跳下馬車。

  「掌櫃的!掌櫃的!」一個時辰前收到一張「戚無雙有難,請速至悅來客棧」信箋的溫都兒,向鄰居借了馬,載著黑寶一路趕到雨花鎮。

  汪汪汪……黑寶在客棧裡不停地到處聞嗅著。掌櫃從內室裡跑出來,一臉嫌惡地看著那條黑狗。

  「喂,你這狗可別亂跑啊!萬一傷了我們客人、撞倒了東西,找誰來賠啊?出去出去!」汪汪汪……黑寶繞過掌櫃,直接便往二樓衝去。

  「給我站住!」掌櫃跑向前想抓住狗。

  「掌櫃的,我找我相公,他叫戚無雙,他人可在這裡……」溫都兒擋去了掌櫃的去路,讓黑寶先上樓。

  她找戚無雙!藺常風一個箭步衝到這名女子面前。藺常風顧不得什麼禮節,拽住那女子肩膀便問道:「你說戚無雙在這裡?」溫都兒一看這人眉目文雅,氣質過人,一對疲憊星目裡猶帶著貴氣,心裡頓時一陣驚喜。

  「你是……」她試探地問道。「藺常風。」藺常風聲音顫抖地說道。

  「她的藺哥哥。」溫都兒說道。汪!樓上傳來一陣狗叫聲。

  「黑寶,黑寶是你嗎?都兒,你來了嗎?我在樓上……」是無雙!藺常風一聽見這聲音,一顆心顯些跳出胸口,他推開掌櫃,飛也似地衝上樓梯,朝著二樓飛奔而去。

  二樓一間包廂門口,那個蹲在門邊,摟著一隻狗兒,雙眼茫然地看著前方的人兒,正是——

  「無雙!」藺常風衝到戚無雙面前,用力地將她拽入懷裡。戚無雙呆了、傻了,她震驚得以為自己正在作夢。她聞到藺哥哥身上的味道,感覺到藺哥哥結實的懷抱。

  「藺哥哥,藺哥哥真的是你嗎?」戚無雙不能置信地低語著,伸出雙手摸索著他的肩膀。

  「傻無雙,當然是我!」藺常風顫抖雙手捧起她的臉,定定注視著她。戚無雙一對美目大睜地望著他,卻像是什麼都沒瞧見。藺常風的臉色變得慘白,他顫抖的大掌探到她的眼前,但她只是看著前方,連眼也不曾眨動一下。

  「你的眼睛……」他的聲音抖到連他自己都無法聽清楚。

  「瞎了。」戚無雙說道。

  「不不……不……不!」藺常風看著她的眼,無法自制地嘶吼出聲。他喊得皆目欲裂,痛得像是有人正拿著刀剮他的心一樣。戚無雙揪住他的臂膀,驀地將整張臉龐埋進他的頸窩裡,痛哭失聲。

  「啊!」她所有堅強的偽裝都被他那聲痛心疾首的叫聲給徹底撕去,這些日子所受到的折磨、突然間失明的心慌、重回他懷抱的激動,全都化成了無法自制的嚎啕大哭……

  而溫都兒站在樓梯邊,摟著黑寶流下了淚。

  方纔在駕著馬車趕來的路上,她已聽聞藺常風即將迎娶公主的消息。

  這對恩愛鴛鴦好不容易重逢了,命運為何又要這樣作弄他們呢?這兩人未來的路又該怎麼走?溫都兒掩面,不忍再看……

  【上冊完】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vide.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