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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余宛宛 -【嫁得甘願之一】交易娘子 [打印本頁]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6-4 05:56 PM     標題: 余宛宛 -【嫁得甘願之一】交易娘子

本帖最後由 a2277 於 2010-6-4 06:54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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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李若水的美貌、身家,都不是教耶律烈愛上的理由。
  甚至在她畫粗眉點麻臉扮丑時,他就為她深深著迷了,
  教他真要懷疑起自己對女人的品味及不挑剔的好胃口。
  但這女人真的很不一樣,不矯揉造作、不故作溫柔賢淑,
  她不怕他,還很懂得該怎麼整治他,而他真喜歡被她治。
  既然對她有意思,他大男人直接就開價說要收她入房了,
  如此的恩賜,這女人竟然不知好歹,逃之么么、不見蹤影。
  她太輕看身為北夷城主、名號「北霸王」的他的決心了,
  一次買不到,不意謂著下次買不到,他看上的就逃不掉。
  哼哼,他等著看他這頭惡虎將如何被她馴伏變乖貓……

【出版日期】 2009/2/4
【出版社名稱】 狗屋
【書系及編號】花蝶系列 (1230)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6-4 06:41 PM

第一章   

  雞鳴喚亮遠方晨曦,南方「李城」裡陸續傳來百姓起床盥洗聲音。

  八月之夏已近尾聲,清晨霧色亦隨之染上一層薄涼。

  李若水下榻,無聲地走至梳妝台邊,以柳枝潔牙、巾帕拭臉後,一對翦水杏眸便已完全清醒。

  盤上簡單螺髻,她望著老舊銅鏡裡那張不甚清楚的容顏,又覆上一塊藍黑布巾蓋住那太過水滑的髮絲。

  之後,李若水拿起一盒散沫花粉末,仔細地將淡眉描畫成三角狀,並在頰邊畫了一堆芝麻小點後,模糊銅鏡裡赫然出現一對濃眉大眼及一張麻子臉孔,丑到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扮了個鬼臉。

  唉,造化弄人哪!想她李若水這麼一名活活潑潑女子,竟然能在朱王府裡裝了幾個月的端莊女夫子,無怪乎累得她腰酸背痛,每天都像行屍走肉一樣的苦不堪言。

  側身打開衣篋,先挪開上頭一件絲繡金銀雙織、繡著紅喜字的孩童絲裳及蝙蝠香包後,她癟著嘴挑起一款最不襯膚色的土黃布衫,再披上一件防止早晨寒氣的草綠褂子,土裡土氣地便連眼裡的靈氣也因而掩去了。

  李若水走出房間,悄然經過爹娘的門口,盡可能不發出聲響地推開斑駁大門,走到磚制房裡。

  房裡傳來柴火燃燒的啪嚓聲響,表示來幫忙家務的周嬸已經到了。

  李若水踮著腳走入房內,鵝蛋臉上漾著一抹頑皮笑意。

  「周嬸,您起得真早。」李若水一躍至周嬸身後,張開雙臂攬住了人。

  周嬸嚇得驚跳起身,手裡鍋鏟差點往那顆小腦袋敲下去。

  李若水嘻嘻笑著,兩道墨黑濃眉下的眸子亮燦燦的。

  「好小姐,你嚇死我了!你三個月才回家休息一個月,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周嬸心疼地看著這個打小看到大的小姐。

  「我習慣早起。」李若水拿起一隻空木桶,轉身要到井邊汲水。

  「你提什麼水呢?這等粗重活兒交給我來做便行了。」周嬸搶過木桶,怎麼也不讓她做事。

  「周嬸,我又不是什麼弱不禁風的千金之軀。還沒到朱府前,這些活兒也都是我在做的。」十年前,收養她的乾娘為了與窮舉人乾爹雙宿雙棲,用盡畢生積蓄自風塵贖身,家境蕭條也不是這一、兩日之事了。

  人窮了十年,什麼苦差事也都習以為常了。

  「從前與現在當然不同,如今你可是朱府千金的女夫子哪!」周嬸驕傲地說道。

  「一樣的。」差別只在於,千金之軀更懂得如何指使人罷了。

  李若水從周嬸手裡拿過木桶,動作利落地打了桶水回到房,倒進水缸裡。

  「不一樣!」周嬸繼續原先話題,嘮嘮叨叨地繼續往下說:「你學識淵博,還幫城裡知縣寫信給朝廷,要求免了咱們賦稅,哪裡是做粗事的人兒呢?只不過,如今委屈了你這一身水靈靈模樣,鎮日畫得這一臉粗眉、麻子……」

  「若沒畫上粗眉、麻子,我們哪能在這城裡平靜這麼久?」李若水不以為意地抓起旁邊一個窩窩頭,開心地啃了起來。

  「說得也是。」周嬸想起先前那些覬覦李若水美色,頻頻踏門騷擾的富豪惡霸,便是一陣膽戰心驚。

  「我這回能在朱府裡待上那麼久,靠的不也是這張其貌不揚臉孔嗎?那朱芙蓉自詡美貌,身邊可不許出現任何美人兒。聽說先前有幾個美貌婢女,全都莫名其妙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呢!」李若水拎起一塊醬瓜,津津有味地咬得吱嘎作響。

  「周嬸管不到別人,只知道你滿二十,早該出嫁抱娃娃了。」

  「我若是沒幫爹娘攢到金屋銀屋,怎麼有臉出嫁?」李若水三大口嚥下半個窩窩頭,舔盡手上殘屑後說道:「我待會兒要到夏大夫那兒幫忙,家裡事就麻煩周嬸了。」

  「你當真要去照顧那個北蠻子?」周嬸不贊同地搖著頭。

  「夏大夫平素對爹娘照顧甚多,養生藥帖全都不要銀兩似地往這裡堆。他難得開口要我去幫忙,我自然得去。況且,他還給了我一塊三兩紋銀呢!」李若水邊說邊挽起衣袖便洗米準備熬熱粥。

  「那個男人是我見過脾氣最差的人,不但把屋裡傢俱全給摔爛,還愛扯著大嗓門吼得人心驚膽跳。還有,就算他銀兩多,也不能拿來亂砸人啊!蠻子就是蠻子,沒教養……」周嬸站在她身邊,不住地咕噥道。

  「他拿銀子砸人?」李若水抓著周嬸的手,睜大眼問道。

  「沒錯,否則你以為他脾氣那麼糟,為何還老是有人搶著去服侍他,因為他每次都扔銀子叫別人滾開。」

  「拿銀子扔人?這豈不是妙事一樁?」李若水興奮地用力抱住周嬸,纖細身子蹦蹦亂跳著。「你猜那個蠻子會用多少銀兩趕我離開?若他銀子扔得大塊些,我搞不好還能幫爹、娘還有你,添件新棉襖。」

  「你啊,別老是想著銀子。」周嬸笑著拍拍李若水臉龐。「總之別讓那個蠻子嚇到你。」

  「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個窮字。」李若水一本正經地說道,故意皺起一對毛毛蟲濃眉,惹得周嬸哈哈大笑。

  嘎吱--

  老舊門板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若水哪……」李氏倚在大門邊,左右張望尋找著女兒。

  「娘,早上風涼,怎麼不多披件衣服?」李若水連忙迎了上去,擁住曾經貴為花魁,如今卻被生活催逼到骨瘦如柴的乾娘。

  「你難得回來,娘想快點看到你。」李氏一看見她的大麻子臉,便要歎氣。「當年替你取名為若水,便是要你似水柔情,偏偏你一個好好姑娘家……」

  「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我現下這模樣正好落得平靜哪!」李若水摟著娘,甜聲道:「我一會兒到夏大夫那裡幫忙半日,午膳時便會回來。對了,朱府總管給了我一些參須,待會兒請周嬤幫你們燉半隻雞。」

  「又不是大過年,燉什麼雞,甭浪費。」李氏安貧許久,有粥飯可食,便要慶幸了。

  「我回家便是團圓,當然得燉隻雞慶賀,娘就安心地吃吧!」李若水只是笑著。

  「那我和你爹等你回來一塊用膳……」

  李若水拉著娘的手一同走進房,三名女子笑笑說說之間,她忽然想起夏大夫的北蠻子病人,便同周嬸一塊做了些北方餑餑、蔥肉燒餅後,這才戴上斗篷提起食盒,離開家門上夏大夫那兒去了。

  李若水纖巧身影提著食盒,穿過城內最熱鬧的一條街。

  說是最熱鬧,也不過就是幾戶打鐵鋪、油店、藥鋪,可這般尋常場景卻比什麼繁華都讓她安心。

  李城或者不富裕,可城裡人卻十分和善。她在這裡活得極自在,不像在朱府時得壓下本性,以至於經常感到胸口悶結、抑鬱難伸。

  只不過朱府給的待遇極好,她為了銀兩,什麼事也得忍。

  雖然南方風氣保守,好人家女子寧可貧困也不輕易拋頭露面,但她對於此事原就嗤之以鼻,只覺管子對人性說得最好--「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若連基本溫飽都顧不了,名聲能拿來當飯吃嗎?

  李若水腳程極快,不一會兒時間便已走至城郊夏大夫家。

  「夏大夫,我是若水。我給你帶了餑餑及燒餅……」李若水聲未落地,便在竹門上發現一張留給她的字條--

  內有行動不便之惡虎一頭,務必使其吃喝點東西,再讓他喝下藥罐裡的湯藥。

                                    夏大夫字


  「把餑餑和燒餅給我拿過來!」

  一道雷鳴般粗聲命令從主屋裡傳來,洪亮叫聲讓站在門外的李若水不免驚跳了起來。

  「我說把餑餑給我拿過來,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惡虎繼續咆哮著。

  這頭惡虎吼聲驚人,顯然精氣仍旺盛,不算病得太重嘛!

  李若水不為所動地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褪下斗篷後,這才慢條斯理地推開木門--

  門內一股子濃重青草藥味撲鼻而來,李若水皺眉的同時,也看見榻上那個高壯到幾乎佔滿窄榻且全身僅著下裳的黝黑男子。

  男子一頭亂髮披肩,臉上仍掛著兩道深長血痕,麥色胸膛覆滿染血白布,一雙暴怒野眸鑲在刀雕臉龐上,狠狠地瞪著人。

  李若水被他一身染血傷勢所驚,手提餐盒,後退一步。

  「你若敢撒翻那些餑餑、燒餅,我就拆掉你一對膀子。」耶律烈露出白牙,兇惡地威脅道。

  李若水最恨別人威脅她,況且她巴不得惹得這人脾氣大壞,快快扔出銀子趕人。因此,她好整以暇地搬了把凳子坐下,等著看他表演張牙舞爪。

  「你若拆了我膀子,就更別想吃到餑餑。」她淡淡回應道,自餐盒裡拿出餑餑放到桌上。

  「你說什麼!」耶律烈壯厚胸臂震動了下,惡狠狠地瞪著她。

  「你若拆了我膀子,就別想再吃到任何一碗餑餑。」李若水望著他的高鼻、深眸,無動於衷地繼續拿出蔥肉燒餅,並深吸了一口氣。「好香哪!」

  「大膽,還不快點送餅上來!」耶律烈大吼一聲,牆面甚至因此而震動。

  「若我不送,你會拿銀子扔我嗎?」李若水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耶律烈未料到她竟敢當面譏諷他,火冒三丈地握緊拳頭,此時方正眼看向這名女子--

  女子有著一對靈氣逼人黠眸、一身粗服所掩不住的優雅儀態,纖弱身子像風吹便能飛起一般。他相信只要他雙手一圈,便能拿握住她的纖腰。

  只是,她臉上那對和他一樣濃的粗眉,還有那堆丑麻子是怎麼一回事?

  「你那張臉怎麼了?」他瞪著她的臉,覺得礙眼。

  「你的傷又是怎麼回事?」她看見六角盆架上擱著一隻黃銅小盆,想起夏大夫字條上交代之事,她擰了條乾淨手巾拿到他面前,還把蔥肉燒餅拿到一旁矮幾上。

  「干你屁事!」他對手巾視而不見,只對著燒餅嚥了口口水。

  「那麼我臉上麻子也與你無關。」她把手巾塞到他手裡。「夏大夫要我先讓你吃點東西,再喝湯藥。」

  「先讓我吃餅,否則一切免談。」耶律烈扶著牆壁想起身,那道橫過半邊胸膛的傷口卻痛得他只能發抖。

  李若水見狀,即刻上前站至他身邊,扶起他的臂膀,好讓他坐起身。

  這男人是鐵打的嗎?怎麼全身都硬邦邦的呢?李若水好不容易將人扶起,卻也累出一額細汗,一個沒站穩整個人便偎上他臂膀。

  「我現在這副德行,你投懷送抱也沒有用!」耶律烈不客氣地說道,卻因為感覺到她柔軟的腰側而一僵。

  這女人一張臉倒人胃口,其它部分倒是……挺有韻味。他瞪著她楊柳纖腰,皺起了眉。

  李若水飛快地站直身子,瞪著那張厚顏無恥的臉孔。

  「燒餅!」他用手巾隨意擦了兩下,往地上一扔後,不客氣地吆喝道:「再去給老子煮碗餑餑過來,南方黏答答米飯吃得我想吐!」

  「那餑餑不是給你吃的。」李若水雙手插腰,存心跟他作對。

  他脾氣這麼大,活該吃不到餑餑,活該讓黏答答米飯噎死。

  「銀子拿去!」耶律烈扔過一錠碎銀,存心要她那張傲臉屈服。

  李若水一看他銀子出手,雙眸旋即一亮,完全沒矯揉作態地推辭,彎身便把銀子收進荷包。尊嚴早在她出門掙銀兩的那一刻起,便被她壓在心裡最深處了。

  「多謝賜銀,接下來幾日便請好好指教了。餑餑之外,要不要再來點熱茶?」她拿人銀兩,便打賞給他一副和顏悅色表情。

  耶律烈一看她也同旁人一樣,拿了銀子之後便好聲好氣,但覺一陣不痛快,眉眼一橫便張狂地嚷道:「我要喝酒!」

  「酒是穿腸毒藥。」她瞪他一眼,怪他得寸進尺。

  「毒藥也好過吃那堆苦得要死的藥,去給我拿酒來!」耶律烈見她回嘴,精神便全來了。

  「你若不想活了,便不會乖乖待在這裡,繼續喝夏大夫的藥。」李若水佯裝沒聽見他的命令,側身收拾完盥洗用品,從藥罐裡倒了杯濃稠藥汁送到他手邊。

  耶律烈露出嫌惡眼神,用力轉過頭,濃密烏絲披散在深峻臉龐兩側。

  李若水望著他,眼裡閃過一絲頑皮,卻一本正經地說道:「在我幫你煮餑餑之前,要不要我給你一塊糖飴配藥吃?」

  「你當我是三歲小娃!」耶律烈怒吼出聲,褐臉脹成通紅,瞪著她黑白分明亮眸,他只差沒伸出雙拳揮舞一番。

  「不,我只是很清楚夏大夫良藥苦口,苦得真的讓人食不下嚥。」李若水一本正經地從懷裡掏出一塊以竹葉包裹住的糖飴,放到他手邊。

  耶律烈臉一陣青白,想罵人卻又突然罵不出半個字。

  李若水瞧他氣到臉紅脖子粗,城牆般健壯身軀像是要炸開來一般,忍不住笑出聲來。此時便是她惡踢他一腳,猛扯虎鬚三下,他也沒法子奈她如何吧。

  「我去煮餑餑,閣下慢用。」她莞爾一笑後,轉身離開。

  耶律烈瞪著她的背影,氣到牙齒打顫。

  這個女人活得不耐煩了,信不信他一手就可以把她拎到半天高,再摔她個稀巴爛!

  等到她關門離開後,耶律烈只好改瞪著那塊糖飴。

  想他「北商王」名號轟轟烈烈,今天卻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而且還是只弱不禁風的雌犬!

  除了勾欄裡那些見多識廣的花魁女子外,尋常女人見到他,哪個不像見到貓的老鼠,急得四處躲竄。莫非是他如今受了傷,連發威的力道都因此減弱?

  耶律烈抓起湯藥,連罵數聲之後,一口氣吞盡苦藥。

  接著,他一口含住那塊糖飴,悶聲詛咒一聲之後,近日總抿成一線的雙唇卻慢慢地上揚。

  這該死的南方,除了那幾個敢砍他的該死盜賊、及愛折磨人的該死夏大夫之外,總算是有點意思了。

  隔日一早,李若水依舊在同樣時間到了夏大夫家。

  這一回,夏大夫正在門口曬著藥草,白髮童顏一見著她,笑得更開心了。

  「我給你的域外染藥,還管用吧?」夏大夫指指她臉上麻子與粗眉。

  「此種散沫花真的很厲害,畫上之後可以維持個十來日,就算是水洗雨淋也掉不了。」李若水如獲至寶似地拚命點頭。

  夏大夫呵呵笑著,朝屋內指了指。「裡頭那個壞脾氣傢伙,一早就要找你,還把你的名字來歷全都問了個一清二楚。」

  「八成是他夢見我今日帶了石烙餅給他吧。他昨日吃了三大碗餑餑,活像餓了三天三夜似地。」她說。

  「那傢伙躺了十日,多少有些思鄉。他脾氣比鬼還差,若不是屋內能摔的物品全給他砸光了,我這裡可是沒一時安寧。他沒嚇到你吧?」

  「狠話不痛不癢,我不會放在心上的。」李若水淺淺一笑,眼眸裡有著超乎二十歲女子的滄桑及聰慧。

  「我就知道找你來照顧他是對的。」

  「他傷勢似乎頗為嚴重,我昨日替他上藥時,幾道深一點的口子都還見得到血。」

  「鄰近的麥城鬧旱災,他路過時,十名攔路惡賊圍住他,他跟對方硬嗆了起來。雖然撂倒了幾個歹徒,自己卻身中好幾刀,肚腹都被剖開來,要不是正巧遇到我,早去見閻王了。」夏大夫說道。

  「他如此有錢有勢,為何不雇個護衛在身邊?」她問。

  「他嫌護衛礙手礙腳。」

  「時局不安,他隨身帶著那麼多銀兩,不出事才怪。」莽撞若此,還保得住一條小命,算是不幸中大幸了。

  「他沒那麼傻,如今身上的銀兩都是他後來讓人去銀莊裡提來的。」

  「你何時變得這麼古道熱腸,還把人接回家瑞安養?」李若水好奇地問道。

  夏大夫朝她招招手,要她附耳過去。「我收了他一百兩。」

  「不愧是夏大夫!」李若水朝他豎起大拇指,哈哈大笑出聲。

  「你們兩個傢伙在外頭嘀咕些什麼?你人既來了,還不快點滾進來!被砍了十幾刀的人是我,不是那個愛財如命的夏大夫。」門內怒吼愈咆哮愈大聲,最後還傳來一聲重物砸門聲音。

  「看來他又砸壞東西了。」夏大夫說道。

  「我進去收拾。」

  「順便幫他把那頭亂髮扎整齊一點,省得夜裡嚇著人。」夏大夫說道。

  「是。」

  李若水轉身入屋後,先將紙包往旁邊一擱,故意連看都不看耶律烈一眼,逕自拿起掃帚拾起一地碎片。

  最好把他氣到再拿出銀子砸人!

  「怎麼這麼晚才來!拿了銀兩不辦事,就是你們南方人做事態度嗎?」耶律烈正箕踞於榻上,一見著她嘴巴便不停地說話。

  「我可以把銀子還你。」李若水不冷不熱地說道。

  耶律烈被這招打亂棋,他瞪大眼,濃眉一皺,嘴巴合不攏卻也說不出話。

  「銀子我多得是!你如果服侍本大爺爽快,給你一錠小元寶都沒問題!」他決定加碼。

  一錠小元寶十兩錢,是她為人夫子一季所得。李若水為他的出手大方而一驚,卻仍不動聲色地說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只拿我應得的銀兩。」

  「我想給你多少,那便是你當拿的。你不殺不搶,哪來的有道無道?」耶律烈不以為然地說道。

  李若水置帚於一旁,但瞧他滿頭亂髮,怒目圓睜,活像頭張牙舞爪獅子的模樣,又覺得好笑了起來。

  「南方有名望之人都避談銀兩,以免顯得財大氣粗,落人恥笑。」她話中有話。

  「哈!南方人明明視財如命,幹麼不承認?若有人想當面譏諷我銀兩太多,我非常樂意被嘲笑。那些錢都是我雙手掙來的,他們掙得到嗎?」耶律烈故意拿出錢袋甩得銀子叮噹響,還順便把一迭銀票也拿出來亮了幾下。

  李若水圓睜著眼,看著他那張志得意滿的剽悍臉龐。這麼財大氣粗的土財主,她倒是頭一回見到。

  她咬著唇快步站到他身後,省得又笑出聲來。

  「這石烙餅給你吃,我幫你束髮。」她扶他坐起身,將紙包遞到他手邊後,便從荷包裡拿出一把黑檀髮梳。

  「石烙餅!」耶律烈迫不及待地打開紙袋,表情像是裡頭裝了金山銀山一般。

  李若水看他驚喜莫名神情,也跟著開心了。

  握住他一把豐厚黑髮,她被那黑髮厚度一驚。相學裡說發厚者性剛硬,這話套在這人身上倒是不假。

  她落下檀木梳,輕輕梳攏他的發。

  耶律烈咬著脆滋滋石烙餅,感覺被她指尖輕柔地梳過的頭皮,全都酥軟於她指間。

  一道火焰隨著她的氣味鑽入他體內,他濃眉一皺,恁是不快了起來。

  多少鶯聲燕語、軟玉溫香他全不為所動,怎麼如今卻對一張麻子臉感興趣起來,莫非他遠離女色過久?

  石烙餅全進了肚腹後,耶律烈才嚥了口口水,一杯熱茶便被送到他手邊。

  耶律烈接過熱茶一飲而盡,黑眸死盯著她。

  李若水原就是什麼也不怕,他這一眼瞥來,她也就毫不退縮地回望著他。

  被她一瞧,他只覺胸口有些情緒正翻攪著。

  他板起臉,濃眉深皺沉思著。

  這女人甚至稱不上賞心悅目,但卻讓他感覺自在--這事比登天還難。

  他富可敵國,想要什麼東西不可得,偏偏身邊就是少了這麼一個不卑不亢的貼心人在身邊。

  他決定了--他要留她在身邊。

  李若水被他專注眼神弄得莫名其妙,只當他又想找她鬥嘴。她於是一側身,取走他手邊空杯,笑咪咪地換上苦藥一杯。

  他瞪她一眼,卻是一聲不吭地把藥全都吞下肚。

  她則悄悄在他枕間又放了顆竹葉糖飴。

  「你臉上那麻子怎麼不叫老夏幫你治一治?銀兩不夠,我幫你出。」他把藥杯一放,目光又轉回她臉上。

  「我都不在意了,你怎麼比我還掛心?」

  「我生意做習慣了,看到好貨色沒被整治好,心裡不舒服。」耶律烈繼續死盯著她,大掌還若有所思地撫著長滿鬍渣的下顎。

  「這不關你的事。」李若水雙手插腰,不客氣地說道。

  這人是目光有問題吧?她畫了粗眉、點了麻子,竟還對她感興趣?

  「整日要面對你的人是我,我瞧著礙眼,不成嗎?」耶律烈目光停留在她雪白前額及一對盈水瞳眸上,一時間竟看癡了,完全無法移開目光。

  「那你就別瞧。」她耳根子倏地辣紅,飛快地轉身。

  耶律烈拉住她手腕,不許人離開。

  「我整天都躺在這榻上,連只會叫的狗都看不到半隻,我不瞧你,難道去瞧那個夏老頭嗎……」他舉起手臂揮舞,臉色卻突然一白,高壯身軀瑟縮了下。

  「扯動傷口了吧。」李若水連忙上前扶住他臂膀,揪起眉頭。

  耶律烈感覺她柔馨身子偎在身側,他心中大樂,臉上神色卻是益發痛苦。

  「你乖乖躺好,傷口快點好轉,便能四處行走。我帶了些書給你,你喝完藥後便拿給你。」她盯著他胸前怵目驚心的傷痕,生怕他的傷處又裂開。

  如此一來,她豈不是還得繼續照顧他好幾日?

  「總算有人知道我無聊到快長蛆了,你待會兒讀給我聽。」他命令道,臉上表情卻很滿意。

  「這不在我的職責內。」

  「我給銀子總成吧!二兩碎銀夠了嗎?」耶律烈轉身又掏出錢袋。

  「你怎麼事事都想用銀子解決?金山銀山也有用盡之時。」李若水露出貝齒輕笑出聲,卻沒把他硬塞到手裡的銀子往外推。

  他被她唇邊那抹盈盈笑意給震懾住,反掌握住她的手便不肯放。

  李若水拚命想抽回手,誰知他手臂力道極大,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迫貼近他的身軀,近到他的氣息拂動她的髮絲。

  好大的狗膽!

  她飛快伸出皓腕啪地一聲打在他胸前,滿意地聽見他痛哼一聲。

  「我若不動你,你便唸書給我聽?」他舉高雙手,從善如流地背在身後。

  「不論我是否唸書給你聽,你都不能碰我。」她板起臉,擺出女夫子嚴肅姿態。

  「所以?」他饒富興趣地和她談判著。

  「若你有法子能告訴我,如何在這個城經營小生意脫離貧困,我便唸書給你聽。」若她有本事做些小生意,便能一直陪在爹娘身邊。

  「你以為脫窮離困是一時半刻能達成之事?」他冷嗤一聲,想起以前所受千百般苦。

  李若水眨了眨眼,瞬間換上一張真誠笑臉。他若是能提供賺錢秘訣,她阿諛諂媚些又何妨?

  「我相信你定能助我成功。」她笑、她笑、她用力地笑。

  耶律烈望著她,不期然地想起母親臨終前望著他的信任眼神--他以為母親是唯一不論他貧或富都相信他的人。

  而李若水則是第二人。

  他決定了!待他病癒之後,他要給她一大筆銀子,說服她與他一同回到「北夷城」,任何長相如她的女子都該感激他的慷慨以待才是。

  「哈哈哈--」耶律烈忽然仰頭大笑了起來。

  李若水奇怪地看他一眼,不過既然有求於人,她只好也從善如流地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6-4 06:43 PM

第二章   


  天色才微亮,耶律烈便已清醒。

  他起身在屋內走動著,計算著還有多久時辰,李若水才會抵達。

  李若水已為他念了十來日的書,原本受傷之後許久不曾睡上一場好覺的他,竟然呼呼大睡到連她離開了都不知道。

  夏大夫說他的傷勢因為充分休息而復原良好。

  只是,他從來不是閒得下來的人。偏偏現下傷口不宜遠行,而他北夷城的人馬,至少還得再耗上一、兩日才會抵達。害他目前除了研讀李城的地理、環境、人口資料,幫她想些城裡可以做的生意之外,也著實無事可做。

  怪異的是,明明是在幫她忖想生意之事,腦中轉的卻都是她那雙水眸。

  習慣了她那對臥蠶眉及麻子臉後,他卻更加迷惑於她那一身大家閨秀也無法匹敵的優雅,以及尋常男子都不見得擁有的學識。

  他向來瞧不起南方千金膽小如鼠及弱不禁風,也不愛北方女子的粗枝大葉。最讓他不快者,除了妓院裡見多識廣的花魁之外,女人遇著他便像遇見貓的老鼠。因此,即便已過婚時,他卻始終挑不到合適妻子。

  「夏大夫。」李若水聲音從門外天井裡傳來。

  耶律烈眼神一亮,即刻躺回榻間,裝出一臉病容模樣。

  「你爹風寒好些了嗎?」

  「虧得您那幾帖藥,他夜裡不咳了,否則我明日離開之後,也放不下心……」

  她明日要離開?她要到哪裡?耶律烈握緊拳頭,屬於他的東西,從來就不許任何人奪走。

  門被推開,李若水一派自在地走了進來。

  「你說明日便要離開,那是怎麼一回事?」耶律烈額爆青筋,冒出一聲怒吼。

  「夏大夫沒說嗎?我在他處尚有工作,只有二十日可以待在這裡。如今時日已過,我該離開了!」她奇怪地看他一眼,才明白為何他擺個臭臉。

  「你給我留下!對方給多少銀兩,我出雙倍、不,三倍!」耶律烈大聲說道。

  「我與人有約在前,要教導對方直到她明年出閣為止。」

  「管他什麼約,就算是賣身契,也有贖身價!」耶律烈坐起身,腦中算盤開始撥得叮噹響。「他們一年給你多少銀兩?五十兩?我給你一百兩。總之,你跟在我身邊就對了。」

  一百兩!李若水眼眸大睜,感覺金條滿天飛舞。

  有了一百兩,她便可以買下個小店面,靠著北貨南批做些買賣營生。

  她很想樂昏頭,但她沒法子忽略他那雙執著黑瞳。

  「你要我跟在你身邊做啥?」她不是傻子,經過這些時日,她多少知情他對她有著一絲不同。

  「當然是照料我。」他理所當然地說道。

  「夏大夫說你的傷口再過幾日便可痊癒上路,屆時你便不需要我了。一百兩,你可以用來買其他人一輩子。」她若要靠美色侍人,還需要挨這些年的苦嗎?

  「我要一堆沒用的婢女幹麼?我就要你。」耶律烈但覺臉頰閃過一道熱氣,口氣便故意兇惡起來。

  「我不想離鄉背井。」這點極重要。

  「我把你爹娘一併接過去。」

  「我尚未出嫁,此舉會招致閒話。」沒打算要遠行,於是推拒理由多如牛毛,不過多少還是心痛著那一百兩。

  「好吧,我收你為侍妾,這樣總成了吧?」耶律烈一咬牙.紆尊降貴地說道。

  「你要……收我為侍妾?」李若水瞪著他,整個呆掉。

  「你不必太感恩,我瞧你也早過了出閣年紀,現在跟了我.便不用再去擔心後半生生計。」

  此話一出,耶律烈感覺像是所有事情迎刃而解般地輕鬆自在。雖然他原本沒打算娶什麼侍妾,畢竟女人全是麻煩,不過他可以為了她特別開例。

  「慢著,我答應要跟你走了嗎?」李若水見他法外開恩姿態,一時急怒攻心,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當我侍妾有何不好?總勝過你在這裡苦愁三餐好上百倍。」他哪裡說錯了,她幹麼瞪他?

  「與苦愁三餐相較之下,為人侍妾,與人共事一夫,豈不更苦?」李若水走到他面前,伸掌用力地推他,火冒三丈地與他理論。「有錢有勢,就能夠三妻四妾、處處留情嗎?」

  她三歲時與爹娘失散,被現在娘親收養後,一直到十歲前,她都與娘住在風塵勾欄妓院裡。男人的朝秦暮楚,她看得夠多了。

  況且,因為有過幾回被男子騷擾的不愉快經驗,她不喜與男子靠得太近,自然也「擔待」不起侍妾一職。

  「你是在嫉妒我會迎娶其他女子嗎?」原來她對他竟已用情至此。耶律烈心頭大樂,大掌抓住她雙腕,將她用力往前一扯。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放開我……」李若水肯定這人腦子有問題,氣到滿臉通紅、雙唇發抖。

  「不放。」他捧起她害羞紅顏,低頭吻住她的唇。

  李若水瞪大眼,只覺得有把火焰貼上她的唇。

  耶律烈含住她冷涼唇辦,只覺滋味沁甜如蜜。原本只是想淺嘗輒止,卻不由得放肆地以舌尖執意撬開她的唇,吻得她上氣不接下氣。

  李若水踢他不開,推他也不動,最後只得使出絕招。

  她出手抓向他的臉龐,狠狠地在他瞼上留下血痕數條,逼得他不得不撒手。

  「都說南方女子最重貞節,我親了你的嘴兒,你現下只能跟了我。」耶律烈得意洋洋地說道。

  李若水瞪著這個無恥之徒,細瘦肩膀不住地抽搐著,她低吼一聲,出手賞了他一巴掌。

  「你作夢。」李若水忿忿地轉身離開。

  「慢著!我給你兩百兩銀子,你跟我走!」耶律烈拿出銀票,準備重金相誘。

  李若水停下腳步,冷冷地說道:「你以為銀兩是萬能的嗎?」

  「銀兩不是萬能,但卻能讓我得到你。」他自信地說道。

  「咱們走著瞧吧!」耶律烈緊盯著她,眼裡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李若水抿緊雙唇,忽而從荷包裡掏出幾枚銅錢,一個轉身便沒頭沒腦地朝他扔去。

  耶律烈被扔痛了,咆哮一聲,魁梧身軀一個側身,便準備下榻逮人。

  李若水一看苗頭不對,馬上逃之夭夭,跑得不見蹤影。

  隔日,李若水在囑咐過所有人不許洩漏她行蹤之後,早早便收拾行李,離開李城,繼續重拾她在朱府的女夫子營生。

  至少那份差事不會有登徒子試圖輕薄她!

  九月秋氣肅殺,南方氣候雖然暖和一些,不過南方人懼寒,一丁點寒風吹起,姑娘家便要披上新裁的薄裘、披肩,展現弱不禁風姿態。

  此時,京城富豪朱府東側,一座紫檀八角小亭立於曲形池塘邊,一片白色芒草與火紅楓葉形成亭邊絕艷景象,看得人目不轉睛。

  紫檀小亭四方各置一座火盆,暖烘烘地熏著裡頭的人兒。亭內柱邊繫著淡黃綢布,綢佈於秋風間輕晃而起時,隱約可見裡頭纖細女子正倚窗執卷而讀,一名侍女陪侍在一旁。

  恍惚之間,李若水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娘還在勾欄院裡的愜意生活。彼時她是成天愛笑愛玩耍的好動孩子,唯一需要擔心之事,便是夫子交代的書沒熟記……

  如今哪……李若水抬頭看向烏雲密佈的天空,指尖在琴弦上輕撥幾下,便站起身。

  「李姑娘,要不要我們再去催催小姐?」婢女瑞金站在一旁,低聲問道。

  「她半個時辰前便該到這裡習字的。」李若水垂眸掩去眼裡的不耐煩。

  「大消息、大消息!」廚娘氣喘喘地跑到她們身邊,一臉興奮地叫嚷著。「聽說晉王和北夷城城主同時來訪,芙蓉小姐待會兒便要出去見客了。」

  晉王文名滿天下,北夷城主富甲一方,那朱芙蓉此時應當樂到想飛上天吧。李若水低頭收拾東西,嘴角偷偷地一扁。

  不論是誰娶到任性的朱芙蓉,都算他們倒大楣。不過,那不關她的事。

  不知那北夷城主生得是何模樣?聽說他出身貧賤,即便因為礦業發跡被稱「商王」,眾人提及此人時仍將他視為北夷蠻人。

  無預警地,耶律烈跋扈臉孔出現在她腦海裡。

  當日說得那般斬釘截鐵,至今卻是音訊全無,看來耶律烈不過是因為一時病弱無聊,才會說要娶她為侍妾吧。男人哪……

  「咱們回主屋吧!」李若水一甩頭,不願再多想。

  「李姑娘晚上可有空?我新做了兩道羹,味道便是少了那麼一點。你舌頭靈,幫我指點一二。」廚娘說道。

  「有口福可享,我當然有空哪!」李若水點頭說道。

  說實話,這朱府裡除了朱芙蓉之外,個個都是好人,她與他們全都相處甚歡。

  「可您說晚上要幫我描個蘭花鞋面。」瑞金不依地扯扯李若水衣袖。

  「又說『您』了,我們一樣都是在朱府做事的人。」李若水笑著,依舊是一派女夫子該有的笑不露齒式溫婉笑容。

  瑞金對她吐吐舌頭一笑,只覺得李姑娘雖然一身尋常服飾、臉上還長了麻子,但旁人總是會不自覺地多尊敬她一些。

  「一個姑娘家,連個鞋面都描不好……」廚娘嘀咕地說道。

  「是李姑娘描得特別好,我上回依樣繡了一雙,賣到了平時兩倍銀子哪!」瑞金說道。「一想到李姑娘只待到年底,我就難過。」

  「難過的何止是你……連總管都少了個撥算盤查帳對象,還忖著要跟王爺開口留你下來幫忙呢!」廚娘說道。

  「真的嗎?」李若水驚訝地睜大眼。

  若是能多留一些時日,在冬荒時節多掙些銀子,這可是大大有利啊!

  唉,人若是太有骨氣,就是和肚子銀子過不去。先前她若同意了耶律烈那蠻子的提議,豈不是能輕鬆地過個幾年好日子了嗎?

  「大家都在努力想留你下來,就怕留不住會讓你失望。」廚娘說道。

  這李姑娘外貌是欠缺了些,但心質如玉、人見人誇,若不是爹娘病重、家境清寒,也不至於拖至今日仍未出嫁。

  「不論我留下與否,你們待我極好,這份情我心裡總是感恩的。」李若水握住廚娘和瑞金的手,柔聲說道。

  「別說了,我可不想掉眼淚啊!」廚娘想起她忙過頭,眉頭僵疼時,李姑娘是如何熬熱薑汁幫她熱敷等等諸事,不禁紅了眼眶。

  「李姑娘……」瑞金想起日後想家時,沒人摟著她哄她,眼淚啪地就往下掉。

  「別哭,我還沒要離開哪!」李若水急忙拿出手帕替瑞金拭淚。「你日後想家時,便得更加努力工作,多攬些銀兩,就可以早些離開……」

  「李姑娘!」園子另一端,另一名丫頭瑞銀氣喘吁吁朝著她們這裡跑來。「李姑娘、李姑娘,小姐有請。」

  「小姐不是有客人嗎?」李若水訝異地問道。

  「就是有重要客人,因此才要你快點過去幫忙挑衣、揀首飾哪!」瑞銀跑得滿臉通紅地說道:「李姑娘,快點快點,不然小姐又要罵人了。」

  「這裡便麻煩你們收拾了。」李若水深知朱芙蓉個性,快步走下亭台。

  朱芙蓉再怎麼驕縱任性,她拿人錢財也只能隱忍想出手給朱芙蓉一拳的衝動。

  秋風吹過李若水一身薄衫,她環住雙臂忍住骨子裡竄出的寒氣,疾步往前以驅走身上寒氣。

  冷冷冷,李若水牙齒打顫,準備待會兒便回房把最後一件衫子也給穿上,腫得像棵樹也無所謂了。

  待李若水抵達芙蓉院落時,裡頭已是一片亂糟糟責罵之聲。銀奩裡頭的胭脂、銀梳、黃綢粉撲……全都散落一地。

  「全是一群廢物!」朱芙蓉摔了個花瓶,氣到雙肩顫抖,婢女則縮在角落,動也不敢動。

  李若水一踏進屋裡,便讓婢女先去打掃花瓶碎片,以免又遭到怒氣殃及。「請問小姐有何需要幫忙的?」

  「快點給我挑件衣服!要搭配我髮髻上這些珊瑚及珍珠,還要讓我顯得雍容大度。」朱芙蓉不客氣地命令道。

  李若水繞過那堆扔了一地的華貴衣裳,不過一會兒時間,便自檀木衣櫃裡取出一襲煙花簇雪絲繚裙與雲緞女帔。

  「挑了這種素淨顏色,你是想害我丟臉嗎?」朱芙蓉艷麗臉龐神色一沉,尖聲說道。

  「晉王是讀書人,應當偏好素雅,至於北夷城城主,我雖不解其為人處事,然其白手起家,自然也不會是奢華之人。這兩人今日來訪,必然是想探知小姐是否有母儀風範,您當然不宜奢華過度。」李若水平心靜氣地說完後,愈來愈佩服自己藏喜怒於無形的態度了。

  「最好你說得對。」朱芙蓉瞪她一眼,舉高雙臂讓婢女們為她更衣的同時,也對李若水說道:「你待會兒和我一同過去。」有了那張麻臉在一旁幫襯,她這張臉蛋還怕不引起更多驚艷嗎?

  「我不該腧矩入廳堂。」李若水面無表情地說道,完全清楚她的心思。

  「我爹聘你當我的夫子,你就當真以為自己高高在上,連我的話都不聽嗎?我爹說過,我的一切事都該你費心。」朱芙蓉紅唇一噘,任性地說道:「你若不去,明天便離開。」

  「我是怕我一身凌亂,壞了小姐名聲。」李若水承擔不起離開後果,但此時真的很想學耶律烈拿銀子砸人。

  「你一身衣裳倒還整齊,只要不抬頭讓人看到你那張黑麻子臉倒盡胃口即可。」朱芙蓉抿著唇吃吃笑道。

  「小姐。」始終站在一旁的奶媽看不下去,出聲阻止小姐再失禮。

  李若水對奶媽一笑,表示她不介意。「外頭飄雨了,再幫小姐多加件斗篷吧!」

  朱芙蓉披上一襲秋香色花鳥刺繡斗篷,擺出溫婉笑容,在侍女及李若水的陪伴下步上長廊。

  不論是晉王或北夷城城主,都是如今有名望有財勢之人,她一個也不能放過,她可不是李若水那種沒有姿色、背景的無鹽女。

  朱芙蓉得意地仰眸,正巧看見李若水那雙與平凡容貌毫不相襯的盈水秋眸,她紅唇一抿,不客氣命令道:「你一會兒到廳裡時,沒人喚你,不許抬頭。」

  朱府大廳裡,朱信手撫長鬚看著前方兩名男子--

  晉王卓文風面貌斯文、氣質過人,出身書香世家、文章才華極高。加上雙親已逝,女兒嫁過去便成了王妃。

  北夷城城主耶律烈身材魁梧、濃眉峻眼、氣勢剽悍,出身雖然貧賤,然則經商才華過人,坐擁西邊礦石鉅富,連皇上都不得不敬他幾分。

  那年華北大荒,北夷城城主捐了一年的糧食,皇上什麼東西也賞不了,便賞下了北夷城,給了他連王族都要稱羨的寬闊領土。

  「這兩年國家收成不佳,天下唯有北夷城城主治城有方,富甲天下。」朱信對著耶律烈說道。

  「人民有飯好吃,當然說我好。」耶律烈應了一聲,對於這種奉承之詞早已聽得膩煩,只打算待會兒敷衍個幾句之後,便要切入今日來此的正題。

  「這倒也不盡然。此地一日車程外,亦有一處李城,人民雖貧困卻是安分守己、安貧樂道。」晉王卓文風說道。

  「安什麼貧!餓死了還不知變通,注定一世貧窮。」像那個不識抬舉的女人李若水一樣。耶律烈愈想愈氣,神色也就益發難看。

  「貧而有禮,倒也是美事一樁。」卓文風堅持地說道。

  「哼,饑荒之地,窮到連親人屍骨都得嚥下了,『禮』字能當飯吃嗎?」耶律烈經歷過幾天只吃一頓米粥的日子,說起話也格外的不客氣。

  朱信與卓文風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耶律烈則是不以為意地拿起幾案上那幾碟四干四鮮果子,逕自吃了起來。不過在幾個呼吸間,幾盤小碟子上的點心,便被他給吃食殆盡。

  耶律烈粗眉一皺,只覺南方這些吃食全都中看不中用。不若李若水做的一顆菜包子,內餡飽滿多汁、外皮酥軟有口感……

  耶律烈愈想愈饞,無奈是盤已見底,只得端起茶一口飲盡,也算稍補不足。

  朱信看著耶律烈一口吞下號稱「十兩金」的新茶,他蹙了下眉,只覺得這耶律烈行事草莽,不若卓文風斯文有禮。

  只是,耶律烈點石成金的本事眾所皆知。這幾年朱家祖傳佃租收成不佳,芙蓉又是個花錢如流水的大小姐,正需要這樣一個夫婿。朱信一忖及此,臉色才和緩了些。

  而卓文風看著耶律烈爽快模樣,心裡倒是有意結交這個朋友,便笑著說道:「您來南方多久了?」

  耶律烈還來不及批評,門口便傳來一聲嬌滴滴呼喚。

  「爹……」

  耶律烈厭惡地皺起眉,覺得這聲音和黏答答米飯實在很相似。

  「小女芙蓉來了。」朱信一看到女兒,立刻眉開眼笑地起身。「快過來跟兩位貴客打招呼,見過晉王與北夷城城主。」

  朱芙蓉在侍女攙扶下,盈盈然福了個身。「奴家見過晉王、見過城主。」她抬起頭,嫣然一笑。只見晉王身形修長清瘦,俊秀斯文;北夷城城主身著錦袍、一臉雄霸之氣,是位氣勢迫人的偉男子。隨便哪名,都有萬人之上氣魄。

  「朱姑娘人如其名,芙蓉如面柳如眉。」卓文風有禮地說道。

  朱芙蓉垂眸而下,唇邊漾著笑,等待著北夷城城主也對她的美麗讚賞一番。

  耶律烈沒瞧朱芙蓉,他的目光單單落在朱芙蓉身後一步的李若水身上。

  太好了,他雇來的探子果然好本事,李若水真在這裡做事,這趟總算沒白來!

  耶律烈上前一步,魁梧身軀山一樣地擋在朱芙蓉面前。

  朱芙蓉心想,這北夷蠻子果真不敵她魅力,於是掩唇故作嬌羞地以袖半遮面。

  一旁的李若水直覺這北夷城城主當真是個無禮蠻子,身軀於是微往後退,目光則落在他一雙黑色長靴上。

  她竟然連他的臉都不想看!耶律烈也不管她知不知情北夷城城主名號,反正一時怒火心中生,粗厚濃眉倏地擰起,一臉凶神惡煞地瞪著李若水。

  「晉王、城主,兩位請坐。」朱芙蓉笑著一抬頭,卻被耶律烈的獰惡臉色嚇到後退一步,不小心卻絆到裙擺。

  李若水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扶住小姐手肘,並將她扶至南邊座位入座。從頭到尾,連眉頭都沒掀一下。

  她還不抬頭!耶律烈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死瞪著李若水,瞪到連旁人都發現異狀。

  「城主可是認得李姑娘?」朱信問道。

  「在一名大夫那裡碰過面。」耶律烈黑眸冒著火光。

  李若水一聽這個聲音,頭皮霎時發麻,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

  不會真的是他吧?

  李若水握緊拳頭,維持臉上一貫平靜,緩緩地揚眸迎上--

  耶律烈。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6-4 06:44 PM

第三章   


  搞什麼!耶律烈竟是北夷城那個點石成金的城主?難怪他如此財大氣粗。

  李若水內心無比懊惱,臉上表情卻仍淡然地望著笑容張狂的耶律烈。

  早知道他富可敵國,她就該多敲他幾錠銀子,就當成他濟貧也無妨啊!

  「不知閣下便是名滿天下的北夷城城主,失敬。」李若水力持鎮定地說道,很快地打量了他的氣色--

  他雙眸有神、站立姿態筆挺,看來是完全痊癒了吧。

  「哈,我倒瞧不出你哪裡對我恭敬了。」耶律烈不客氣地說道,目光極盡挑剔地將她由上到下打量過一回。

  這根小辣椒怎麼突然變得一點都不嗆口了?

  更糟的是,再見李若水,耶律烈益發覺得自己腦子有問題。他怎麼沒事會把一個要姿色沒姿色、要溫順不溫順的女人掛在心頭?

  那兩道粗眉、那一臉麻子,如今看來還是一樣礙眼!

  「想來城主對於李姑娘印象極深?」朱芙蓉低聲問道,笑意卻不曾傳到眼裡。

  「她臉上那堆麻子,誰瞧了會忘記?」耶律烈心裡正惱,嘴上便不客氣地批評道。

  朱芙蓉拿著手絹掩著唇笑了出來,她就知道沒人會捨她而就李若水的。

  晉王卓文風皺了下眉,認為如此批評一名姑娘著實太失禮,於是轉移話題說道:「聽聞朱姑娘詩書琴畫無一不行。」

  「晉王過獎,是我爹自小費心教導。」朱芙蓉連忙謙遜一番。

  「虧得我這女兒有興趣讀書識幾個字,當然得好好栽培一番哪!她身後那位李姑娘,便是她這一年來的夫子哪!」朱信說道。

  「好年輕的女夫子。」卓文風訝異地看向李若水,心裡卻是打了個突。

  這……李若水怎麼好生面熟呢?他在哪裡見過她呢?

  「晉王過譽。」

  耶律烈一看晉王也盯著李若水瞧,心裡馬上瞭然地長哼了一聲。

  哈,果然腦子有問題之人不只他一人啊!

  只是這麼一想之後,耶律烈心裡雖然是安適了些,卻更不高興有人也緊盯著李若水瞧,一時怒火中燒,當下只想發飆,便隨口找了個話題不客氣了起來。

  「學生坐著,夫子卻隨侍在側,還虧你們南方自謝為禮義之邦。」耶律烈不客氣地譏諷道。

  說得好啊!李若水在心裡大聲喝采,偷偷扔給他一個讚許眼色。

  「姑娘與王爺自然許我一同入座,只是我方才作畫坐久了,以為站著便能舒服一些,不意卻造成各位誤解。」李若水話說圓融,優雅地落坐。

  朱芙蓉接過奴婢遞來的茶碗,一見所有人焦點全擱在李若水身上,她揪緊繡帕,臉上不覺露出不悅神色。

  「我瞧天色亦不早了,不如便請二位留下用餐,如何?」朱信連忙說道,以免旁人見著女兒嗔怒模樣。

  他這獨生女兒脾氣不小,先前府內幾名婢女失蹤,他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佯裝不知情不予計較,免得讓女兒又說死說活地哭鬧不休。

  「謝王爺。」卓文風謝道,目光再度掃過李若水。

  耶律烈只點頭,沒應話。

  他如今茶已喝完、連茶點也已吃光,只得窮極無聊地雙臂交握在胸前,一對黑眸便不自覺地又朝著李若水瞥去。

  李若水坐得挺直,心中警鐘大響,完全感受到朱芙蓉想將她大卸八塊的惱怒視線。

  經過耶律烈這一鬧場,她日後在朱府是待不下去了,待會兒鐵定要他再多拿些銀兩來補償損失。

  「還不快點再給耶律城主倒茶、上茶點!」朱信責罵著婢女。

  婢女急忙拎著茶湯上前。

  「不用了。」耶律烈大掌一揮,旋即起身。

  約莫只有他一半身軀瘦小的婢女,嚇得後退三大步。

  「我坐得慌了,想起身走走。」耶律烈瞪了婢女一眼,高大身軀只想走到李若水身邊。

  「耶律兄與我心思相同,聽聞王府內奇花異草處處,不知可否煩勞朱世伯引為參觀。」卓文風也起身說道,目光卻再次淡淡掃過李若水一眼。

  李姑娘貌無美色,卻意外地有著他的眼緣,瞧來便像家人一般自在。

  「這園子內花卉乃姑娘家熟悉之事,我讓小女及李姑娘陪著兩位四處走走。」朱信說道。

  「我腳程快,李姑娘看來體力好,讓她陪我走好了。」耶律烈直截了當地說道。

  李若水倒抽一口氣,平素好教養霎時不翼而飛,忍不住瞪了耶律烈一眼。

  耶律烈一看她瞪人了,馬上得意地笑咧出一口白牙。

  「孤男寡女不合禮教,我再請個婢女與城主及李姑娘隨行。」朱信說道。

  「你們南方人真個囉哩叭嗦,這府裡都是你們天下,難不成我會霸王硬上弓不成?」耶律烈不耐煩地說道。

  耶律烈這番粗魯言詞弄得朱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而朱芙蓉的指尖全刺進掌心裡,拚命猜想李若水究竟有哪裡吸引人,最多就是那弱不禁風的身軀還算窈窕罷了。

  「耶律城主既視禮教於無物,那麼我也不在您面前說假話了……」李若水開口圓場。

  「您?」耶律烈挑起眉,打斷她的話。

  前陣子,可都是連名帶姓地喊人。他要是不願意喝藥,她還大膽地敲過他腦袋,現下居然裝起客套來了。

  李若水從他促狹眼裡看出他的意思,雖力持鎮定,唇邊卻還是洩漾出一抹笑意,一時間竟忘了要說些什麼。

  「話幹麼說一半,莫非後面都是渾話?」耶律烈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她面前,盯著她光潔如絲前額。

  「我身子不適,不適合陪『您』走完園子。」李若水口氣嚴肅,拚命用眼神警告他最好安分些。

  「你哪裡不適?發燒?腳痛?瘦得跟楊柳枝似的……」耶律烈快言快語地說道。

  「謝城主關心,我只是染了風寒,多休息即可。」李若水下顎快縮至胸口,她甚至不敢去猜想朱芙蓉現下的臉色。「請容我行先告退。」

  李若水朝著眾人一揖身後,轉身往外走。

  「要不要叫大夫來瞧瞧?」耶律烈一個跨步擋住她的去路。

  「不需要。」李若水此時背對著眾人,一雙杏眸惡狠狠地瞪著他。他若再不收斂一些,她便要給他一拳!

  耶律烈被她一瞪,反倒笑得更開朗了。這才是李若水嘛!

  李若水翻了個白眼,繞過耶律烈往前走,一旁卓文風也不自覺地上前一步。

  朱芙蓉見狀倒抽一口氣,氣得雙肩都發抖了。

  「夜宴時你來是不來?」耶律烈對著李若水背影大叫道。

  「一切交由朱老爺做決。」李若水匆匆扔下話後,便急忙逃入暮色之間。

  這耶律烈怎麼又來鬧場?她一個麻子姑娘,難道也值得他一個北夷城城主苦苦追趕?

  況且,驕傲如她,又怎能容許自己為人侍妾呢?她要的是一個能專一待她如爹對娘一般的真心人。只是,只是……

  她心下雖已清楚自己的想法,可此時心頭那股又亂又喜的心情究竟是為著哪樁呢?耶律烈是頭一個不貪著她的美色而傾心於她的男子啊……

  李若水皺著眉,咬牙切齒地脫口說道:「該死的耶律烈!」

  晚宴上,李若水不得不成為座上賓客,與朱信、朱芙蓉、卓文風及……沒吃東西時便死命盯著她的耶律烈同席餐飲。

  席設百花園間,百來個燈籠照得園內亮若白晝,數十隻綠釉陶燈燃著亮晃晃燭光,映得各色花卉姿色妖媚。

  「這鴨子燒得不錯。」耶律烈心情大好,對著坐於下座的李若水說道。

  李若水佯裝沒聽到這話,僅吃著眼前的百菇羹--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耶律烈覺得那鴨子燒得不錯,因為他把整只鴨啃得乾乾淨淨。

  他的好胃口沒讓她詫異,因為他向來一人可吃三人份量食物,但其他人顯然十分意外。

  南方人正式餐食時只得七分飽,以博取客氣優雅之名。只有低等職事之人,方會有這般好食慾。

  「蓮花怎麼這時候還開著?」耶律烈可沒理會李若水的冷眉冷眼,大刺刺地問道。

  事實上,他認為她這副不苟言笑模樣挺有意思的。若不是早見識過她指著他鼻子迫他喝藥的狠勁,他當真要以為她真的就是個溫良恭儉的嚴肅女夫子了。

  「咱們府裡的蓮花終年長開,因為下頭掘了條溫泉。」朱信得意地笑著說道。

  耶律烈點頭,黑眸望向不發一語的李若水,挑釁地說道:「這是不是就叫什麼路有凍死……」

  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

  「耶律城主。」李若水清亮聲音打斷他的話,非常想抓掉他臉上得逞的笑意。

  「何事?」他嘴角彎彎,黑眸亮若銀礦地望著她。

  李若水心頭一悸,耳根子竟辣紅了起來。

  「請問北夷城裡是否有任何奇花異草?」李若水力持鎮定地問道。

  「我們那裡天寒,黃沙遍地,什麼奇花異草也被黃沙淹死了。」他老實說道,就只對著李若水說話。「不過若是有人想要看蓮花整年開,那也不是什麼難事,我什麼沒有,就是銀子多。」

  「芙蓉小姐,看來城主可是個有心人哪!」李若水轉頭對著朱芙蓉說道。

  朱芙蓉媚眸瞅了耶律烈一眼,可對方卻完全不理會她。

  「城主謙說北夷城黃沙處處,可天下人都說那裡處處商機啊!傳聞城主擁有的礦區,不但能掘礦井四十餘米,一年尚且能開採出四、五十萬噸鐵礦石。」卓文風笑著說道。

  「經驗夠豐厚,礦石便能夠採得夠深。我不但改良了幾套採礦工具,還催促著旁人盡量將城內車馬武器、生活用具甚至城牆之間都混入鐵石,好使器物更加耐用……」耶律烈一提到熟悉之事,不免侃侃而談了起來。

  李若水聽得入神,身體不禁向前傾,發冷身子亦悄悄往火盆移緊了些。

  這幾人身上都穿著狐裘毛皮不怕冷,她可是只有一件舊襖子可避寒。

  「咱們鍛鐵用的是豎式風箱,甲冑兵器也難不倒……」耶律烈不經意地看了李若水一眼。

  驀地,他端著酒盞起身大步朝她走來。

  李若水瞪大眼,僵住身子,擔心他下一步驚人之舉。

  「喝酒!」耶律烈將酒杯高舉在她面前。

  李若水見他皺著眉,一臉擔憂地死命瞪著她,心窩一暖,隱約猜出他的用心--他知道她冷著了。

  「謝城主敬酒。」李若水執起酒盞,輕抿了幾口。

  耶律烈見酒意染紅了她青白面頰,他這才滿意地將杯內酒一飲而盡。

  他是不介意把身上斗篷往她身上披,但這些南方人可能又要來上一堆禮義道德之乎者也,反倒會為難了李若水。

  是時,晉王正與朱芙蓉說話,李若水急忙以酒盞掩口,小聲地對耶律烈說道:「去同朱姑娘說話,否則我便告退。」

  耶律烈眉頭一皺,卻乖乖聽命地大步走到朱芙蓉面前。「你……」

  朱芙蓉臉蛋半垂,杏眸由低往上瞥,回以一記羞人答答神態。

  耶律烈瞧著她,只覺得她脖子扭成那副德行,難道不彆扭嗎?

  「你身邊那棵是什麼樹?」他想了半天,只吐得出這句。

  朱芙蓉回頭一瞧,唇邊笑意僵凝了一會兒。「城主恕罪,奴家只知欣賞,但不知花名。」

  「那是梧桐。此時正是梧桐葉落之時,這光禿模樣,無怪乎姑娘不知情。」卓文風代為回答後,換來朱芙蓉一抹燦笑。

  「那個是什麼呢?」耶律烈又胡亂一指。

  「那是李樹。」李若水說道。

  「為什麼不開花?」他故意找麻煩,只是要聽她說話。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花時由不得人作主。」李若水保持微笑,笑容卻僵在唇邊,他若是再把注意放在她身上,她真怕自己會起身狠踹他一腳。

  「城主若對植栽有興趣,明年請至王府裡賞郁金,順便嘗嘗王府裡摻入郁金的金酒。」卓文風說道。

  「晉王說的可是『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的郁金酒嗎?」李若水好奇地問道。

  「是哪,姑娘果然好學問……」卓文風難得遇到女子知音,好興致地與李若水聊起話來。

  李若水難得遇到願意同女子談詩論藝之人,唇邊不由得泛起笑容。

  耶律烈瞪著她的笑容,馬上橫眉豎目了起來。他為她而來,她卻在和別的男人談笑風生,還說一堆他聽不懂的鬼詩?

  他書讀得不多又如何?除此之外,她想要什麼,他沒有辦不到的。

  「我們那裡飯後總有些餘興節目,怎麼這裡就是呆坐著吹冷風嗎?」耶律烈存心找麻煩,就是不要他們好好說話。

  「朱姑娘琴藝非凡。」李若水連忙說道。

  「小女琴藝確實不凡,便連當朝太后都曾經誇讚她……」朱信拈鬚而笑,對於誇讚獨生女完全不遺餘力。

  「我一聽琴聲便想睡。」耶律烈老實地說道。

  朱芙蓉臉色一沉,臉上已經毫無笑意。她要是不除去這個讓耶律烈分神的李若水,她便不叫朱芙蓉。

  一旁的卓文風卻是強忍住笑意,覺得這耶律烈果然是個真性情漢子。只是這般真性情漢子,又何必同他一樣,為著匹配良緣,委婉曲折上門拜訪朱府小姐呢?

  莫非是為了……

  晉王望著耶律烈,而耶律烈正望著李若水。

  朱芙蓉一見所有人目光都不在她身上,她揪緊繡裙、雙唇顫抖地說道:「爹,女兒身子不適。」

  「唉呀,一定是吹風著涼了,還不速扶小姐回房。」朱信急忙催促著奴婢。

  「我陪小姐回房。」李若水輕聲說道,隨即站起身。

  「才說沒幾句話就要回去,這便是你們待客之道?」耶律烈板起臉,仍舊不遺餘力的找麻煩。

  「今晚風大,待得日暖風好時,小女子必當奉陪。」李若水語氣一沉,冷冷地瞪著耶律烈。

  耶律烈一挑眉,倒也不跟她多計較。她走了也好,反正他喝酒吃東西、寒暄客套得也累了。她一離開,他正好可以把話說得清楚,屆時瞧瞧她還能再躲多久。

  「女人家全都退下也好,以免擾了男人大口吃肉喝酒的談話興致。」耶律烈粗哼一聲,拿起酒壺便咕嚕嚕地全喝光。

  不知何故,耶律烈這話讓李若水心裡閃過一陣不安。

  她揚眸警告地看向耶律烈,他佯裝沒瞧見,倒是一旁卓文風眉頭擰了起來--這李若水怎麼愈瞧愈覺得與他自己有幾分神似呢?莫非他酒喝多了嗎?

  「不是要走嗎?幹麼還在這裡吹冷風?」耶律烈粗聲催促著,蒲扇大掌不耐煩地往外揮著。「快走。」

  李若水伴隨著臉色如紙的朱芙蓉一併離開庭園。

  待得她們身影走遠後,耶律烈便起身大步走到朱信面前,雙手握拳行了個大禮。

  「在下想跟朱爺商討一人……」

  李若水不知道百花園裡此時正因她而起的喧囂,只是無言地陪伴朱芙蓉回到居住院落。

  才踏入「芙蓉院」前庭,朱芙蓉便揚手給了李若水一個耳刮子。

  李若水被打得耳朵轟轟作響,接連後退了好幾步。

  「野蹄子!」朱芙蓉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並無任何失禮之舉,請小姐自重。」李若水搗著熱辣辣臉頰,怒眸一瞪,也顧不得要裝出溫善模樣了。

  竟敢打她!李若水黑眸噴火,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朱芙蓉被李若水黑幽眼珠子看得心頭發毛,驕縱脾氣一來,又想舉手用人巴掌。「現下便大義凜然了起來,剛才與耶律城主及晉王談笑時,怎麼不裝出貞節烈女之態……」

  「請自重!」李若水反掌扣住她的手腕,大喝一聲。

  「來人啊……打人啊!」朱芙蓉大聲嚷嚷了起來。

  李若水不屑地放開她的手,冷冷地看著她。「除了仗勢欺人、胡亂撒野之外,你可以說些人話嗎?」

  「你……」朱芙蓉被她的咄咄逼人嚇到,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不要臉……沒有美貌,便想以眼神勾人。你這般身家背景、這張臉孔,若不是有狐媚心機,怎能……」

  「耶律城主。」李若水看著朱芙蓉身後說道。

  朱芙蓉倒抽一口氣,立刻柔弱地搗住胸口,彎身蹲伏於地上。「……我剛才是怎麼了?好難受……快來人啊……」

  「小姐不到戲班裡演戲,還真是可惜你的天分子。」

  李若水冷冷瞥她一眼,快步離開院落。待得朱芙蓉發覺自己被騙之後,她已經快步走出院落。

  「你別以為事情就這麼了結!我朱芙蓉可不是你一介賤民所惹得起……」朱芙蓉對著她身後,尖聲叫罵著。

  「給我閉嘴!我明日便離開這朱府,從此不再為你這五斗米折腰。」李若水霍然一旋身,氣勢逼人地讓她閉上了嘴。「你一個名門閨秀,居然要夫子伺候你穿衣喝水、還得應付你的口吐惡言。你若不想我四處宣說你平素的惡形惡狀,日後最好別再胡亂撒野!」

  李若水言畢,又瞪了朱芙蓉一眼,確定她真有懼意之後,這才大跨步地離開院落,前往灶房。

  太好了,她這牛脾氣控制不住,又丟差事了。

  李若水咬緊牙關,握緊拳頭,氣惱到只想捶胸頓足!明明已經忍了半年,再忍幾個月,便可得到年節東修了。

  朱芙蓉不過是打了她一巴掌!為了爹的醫藥費,那刁女便是出手一拳,她也該忍下的。

  李若水舉手擦去滑落的激動淚水,找了個嫵人角落,用盡全力地拚命跺腳。

  都是耶律烈惹的禍,若非他明目張膽,她又怎麼會被視為眼中釘!

  李若水重重咬住唇,不許自己再流淚。她沒有哭泣的時間,自怨自艾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她走進灶房裡,找著廚娘,簡單地說了方纔之事,並告知即將離去訊息後,她幫忙廚娘試完了幾道菜色,接著又替婢女瑞金畫了幾個鞋面,待得外頭已敲起子時梆鼓,這才依依不捨地與眾人道別。

  拖著疲累身軀回到僕役房的最後一間獨居小房,簡單鹽洗後,李若水開始收拾衣物。

  一個軟布包,便是她如今全部家當了。

  她坐在床沿,微弱燭芯在她胸前晃出一道道不安黑影。

  此時她該慶幸還是怨惱呢?因為她很清楚,就算她走投無路了,耶律烈總會給她一條生路的。

  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起。

  「誰?」李若水驚跳起身,倏地回頭看向銅鏡,確定自己臉上麻子沒被洗去後,上前再問一次。「哪位?」

  門外沒人應聲,李若水開門,門外空無一人,只在地上擱了張紙條。

  她拾起字條,上頭寫著--

  子時,八角亭外小門見。

  誰送來這紙條?是耶律烈嗎?

  李若水胸口一悶,一想起他,心頭便有千百種情緒。

  她不認為他會做出這種偷偷摸摸的事,他比較有可能一腳踹開房門,大刺刺地命令她跟他走。

  李若水愁容裡突然綻出一個笑容,只覺得自己實在太瞭解他了。

  那麼是誰約她三更見面呢?

  「李姑娘,你還沒睡啊?」出門解手的一名丫頭,睡眼惺忪地看著她。

  「正要去睡呢!」

  李若水手裡緊揪那張字條,慢慢退回屋裡,知道今晚將會是個無眠之夜哪!

  三更時分,李若水手提紅燈籠推開八角亭外小門,一陣寒風朝著她顏面刮來。

  她緊攬著薄薄斗篷,雖是穿了三件衣服,在寒風裡她還是冷得直打哆嗦。

  大風吹得她手裡紅燈籠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要熄滅一般。

  李若水倚在小門邊,踮起腳尖眺望著遠方。

  「李姑娘嗎?」

  一旁草地傳來幾聲窸窣,教李若水的後頸泛起了一陣寒意。

  「閣下是?」她力持鎮定地轉過身。

  一塊黑布罩住李若水的口鼻,一記快掌砍向她頸後,什麼話都來不及說,人便昏了過去。

  接著她被罩入一塊黑布裡,被人扛在肩上跑了一會兒後,又被扔進一輛馬車裡。

  駕車之人瘋狂地揮甩馬鞭,快馬躂躂聲及車輪軋軋聲在夜裡清亮地響起。

  馬車很快地馳得遠了,只餘下車輪迴聲在秋風裡孤魂似地哀叫著,嗚嗚嗚嗚嗚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6-4 06:45 PM

第四章   


  秋風一吹,十月的西北土地已敷上一層冷意。

  北夷城土地乾旱,此時田里已是稻苗不生、百姓咬牙苦撐之日。虧得北夷城裡採礦之事不需停,休耕之農,亦有本事掙錢養家。

  只是,耶律烈自挖礦的第一日起,便深知礦石總有挖空之虞,於是打從礦石開始有了豐厚營收之後,他便積極收攬一流工匠,用最佳待遇讓他們至北夷城成家立業,好讓北夷城除了礦事之外,亦能有其他收益。

  今年「北夷窯」燒出的第一批白瓷,品質乃是歷年之最,已有商家出了高價要收購。「北夷」銀作坊裡所制的馬具,也因為雕工精細,而造成南方貴族重金採購風潮。

  這一年年末,除了耶律烈臉上毫無喜色之外,北夷城一切都很好。

  耶律府裡的人都知情,打從城主上個月自南方回來之後,便是日日板著臉,稍微一個不順他意,他就會摔物砸東西,脾氣大到一丁點雜事都能讓他暴跳如雷。任何人走過他身邊,沒有不提心吊瞻的。

  此時,耶律烈甫用完晚膳,正箕踞於長榻與田管事談話,長髮系成幾束髮辮垂於身後,一襲青綠絲繡長袍益發襯得他厚胸虎臂、氣宇不凡。

  「最後一張請帖,是成駝大人邀請您參加今日夜宴。」田管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臉色。

  「成駝那晚宴還能怎麼著,不就是女人和酒?」成駝是大漠遊牧貴族,自小富貴多金,不料這幾年商旅買賣不甚順手,不但不思振作,反倒更加縱情酒色,他向來不屑與這種人為伍。

  「我讓人回絕他。」田管事說道。

  「等等。」耶律烈仰頭看著窗外月牙,胸口卻不期然地一疼。

  「我去!看看究竟有沒有一醉解千愁這回事,看看女人究竟能如何銷蝕男人心志,讓人忘憂!」

  耶律烈轉身戴上氈帽、披上一襲黑裘走出房間,快步行至馬廄。

  「備馬!」他粗聲命令道。

  僕役急忙替馬掛上全銀鎏金馬具。燭火映耀於馬具之上,閃爍著灼灼光芒,更顯得作工細緻、光彩奪目。

  耶律烈不喜奢華,然他騎馬時所戴的馬具,往往會造成熱銷。是故,他才願意如此費事讓人替馬套上籠頭、座秋……

  耶律烈腳掌一踏鐙,整個人便旋身跨上高大黑駒。

  寒風刺痛臉頰,他拿起皮壺,喝了一大口三勒漿,讓芳辛酒味嗆過唇鼻之間。

  都過了三十餘日,怎麼李若水卻還是連個人影都找不到?

  那一晚,他才開口跟朱信要人,李若水隔天便宣告失蹤,這事未免巧合過頭了。

  他當時大怒,威脅要一狀告上還等著他捐軍餉的皇帝那裡。朱信這才驚慌地盤查了所有僕役,發現李若水與朱芙蓉的爭執,並得到她隔天便要返家的訊息。

  他不信李若水會趁夜離開,但她住的屋內並沒有任何衣物,看來的確像是不告而別。他於是轉而找到夏大夫那裡詢問,卻被夏大夫反問李若水的去處。

  耶律烈停下腳步,瞪著天上月亮,頸間青筋隱隱跳動著。

  李若水確實平白消失了!但她沒道理為了躲他,連家人都不聞不問。他留了一百兩銀子,讓夏大夫安頓她府裡,並開始在人口販市裡尋覓李若水身影。只是,天下何其之大,他尋覓了那麼久,卻依然尋找不到她的蹤影。

  「駕……」耶律烈鞭策著身下馬匹,感覺寒風刺骨,卻絲毫不曾緩下速度。像她那種姿色的姑娘,他隨手一指都有滿坑滿谷。就算他真的腦袋壞了,喜歡上麻子臉,世上麻子長得比她還多的,難道便沒有嗎?

  況且,她那個性也不柔順,他先前溫存過的姑娘家哪個不是小白羔羊似地,躺在炕上任由他為所欲為。耶律烈腦中出現李若水那雙老愛瞪著他的澄澈雙眸,他胸口一擰,痛苦地伏首於馬上,什麼也無法想,只希望她平安無事。

  他這人天性固執,許過的諾、想做的事、想要的人,若不得到絕不罷手!

  耶律烈的高壯馬駒在一處巨大蒙古包前,緩緩停了下來。一排女子正穿著紅色長裙,手捧朱紅蠟燭,跪在蒙古包門口前。

  「耶律城主,真是稀客啊!」成駝一看貴客臨門,立刻起身熱烈歡迎。

  「你還有本事擺這種排場?你上一批買賣不是全被沙暴給吹光了嗎?」耶律烈狂風般走過婢女身邊,連正眼都沒瞧上一眼。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派人請你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生意能讓小弟也沾點光?」成駝諂媚地跟在他身後說道。

  「跪下來求我啊!」耶律烈不客氣地往披著獸皮大氅的交椅上坐下。

  成駝臉色一變,卻仍強擠出笑容說道:「你愛說笑。咱們大漠男人的交心,便是互相幫助。小弟雖不才,也許哪天你也會有求我幫忙之時。」

  「你說的是天下紅雨之時吧!」耶律烈冷笑出聲,大掌一揮,讓人送上酒盞。「不過,如果你今天招待得我心情大好,要談生意也不是不能。」

  成駝一聽,馬上使眼色讓兩名身著薄紗的誘人女子開始舞動,並讓下頭人快快送上好酒好菜。

  耶律烈拿過酒,斜倚在一旁,望著眼前女子蛇般妖嬈身段。

  一名女子舞動至他面前,系苦鈐鐺的玉足不時地拂動他的大腿,妖嬈杏眸勾人地睨著他,酥胸半露地在旋舞之間不時觸近他身側。

  「唉唷……」女子嬌嘀一聲,腿兒突然絆了一下,整個人便跌到耶律烈的腿

  「爺……」女子抱住他的大腿,舌尖在唇間誘惑地滑動著。

  耶律烈冷冷睨她一眼,大掌不客氣地將她推到一旁。

  「等你腰細一點時,或者我會考慮。」耶律烈拿起酒,懶得再多瞧一眼。

  此女向來以纖腰著稱,一聽此言,氣得臉色直髮白,轉身就離開。

  成駝臉色一僵,馬上朝旁人便了個眼色。

  「上菜嘍!」

  菜香撲鼻而來,一排婢女魚貫地端上菜餚。

  耶律烈只瞧菜不看人,抓起東西就往嘴裡塞,抬頭大口喝酒之時,卻在一名掛著腳鐐,行動緩慢的婢女身上停下視線。

  這個婢女正低著頭,骨瘦如柴的腿間還掛著一圈碗粗的鐵鏈,以致行動緩慢無比,每走一步都像比,每走一步都像背負一輩子業障。

  耶律烈濃眉一皺,往婢女臉上瞥去。

  兩道粗眉、一張憔悴麻子臉,還有瘦到只剩一張面皮的憔悴臉龐。

  耶律烈的胸口驟痛,粗壯手臂顫抖著,恨不得大吼一聲後便出手擄人。

  「你這邊是大牢嗎?奴婢還上什麼鎖鏈!你是還嫌她們不夠笨手笨腳嗎?」耶律烈咆哮著,故意把酒盞往地上一摔,以掩飾心頭激動。

  是耶律烈!

  李若水一聽見他的聲音,身子旋即一僵,手上所端羹湯便隨之劇烈地抖動著。她慌亂地揚眸,迎上他一對沒有溫度的黑眸。

  「這丑婢逃走過兩回,鞭子打也不聽,銬她個十天半個月,看她還敢不敢放肆。」成駝得意洋洋地說道。

  「那也甭叫她出來礙眼,那一臉麻子瞧了礙眼。」耶律烈粗聲說道。

  他已經全然忘了她嗎?李若水步履蹣跚地彎身要擱下熱湯,無奈雙手一抖,熱湯全灑出來。

  「造反了嗎?」成駝一鞭子便朝她的臉面揮過去。

  耶律烈一個橫身搶前,空手抓鞭,反將成駝身子往地上一拖。

  成駝嚇得鬆了手,耶律烈反將長鞭甩回他的方向,成駝閃躲不及,一鞭子打上肩頭,痛得他大呼小叫。

  李若水看著耶律烈掌心裡流出鮮血,她雙膝一軟癱坐在地上,分不清楚心頭此時的激動情緒,是因為擔心害怕他受傷,還是感激上天讓她再度遇見他?

  耶律烈沒看她,鮮血淋漓的右掌拿起酒盞,板著臉喝酒。

  「耶律兄何必要為一個女奴擋鞭,敢情你看上了這個麻子女嗎?」成駝眼裡閃過一絲算計,搗著受傷肩頭,勉強坐起身。

  「我沒看上誰,只是認為只有懦夫才打女人。」耶律烈臭著臉說道。

  「她是我花錢買下的婢僕,比牛羊還不值錢,算不得是人。」成駝乾笑說道。

  耶律烈瞪他一眼,一腳踹倒面前矮幾,凶怒地走到成駝面前,一把扯起他的衣領。

  「你這話是衝著我來的嗎?我還沒發跡之前,便是個奴僕!」耶律烈火眸直瞪著成駝,一副想把人吞剝入肚的兇惡樣。

  「小的失言!」成駝嚇得發抖,拚命打著自己巴掌。「小的認錯!小的認錯!」

  「認錯不必,不過那個女奴我要了。」耶律烈怒眸死瞪著成駝,一手指向李若水。

  「您看上她了?」成駝面有喜色地說道,心裡已經開始盤算利益。

  「我不帶走這個婢僕,你早晚會遷怒於她,我可不想擔上一條命。事業做得大了,便曉得行善積德的重要。」耶律烈將成駝往後一推,眼色似刀地盯瞪著他。

  成駝望著耶律烈讓人分不出情緒的黑眸,不期然地打了個寒顫。

  旁人都說這北商王脾性暴烈,但他以為耶律烈漠然無情時,反倒更加嚇人。好像下一刻就要動殺氣,把人毀屍滅跡一樣。

  「這女麻子可還是個處子,我花了二十兩銀子買回來的。」成駝試探地說道。

  耶律烈想到這些人是如何得知她的處子之身,就恨不得將成駝大卸八塊、讓他血濺當場。

  「你莫非是在跟我要銀兩?」耶律烈再踹倒幾張矮幾,嚇得舞伎們紛紛躲到角落。

  「小人不敢,只是想讓耶律兄知道這女奴亦有可取之處,盼耶律兄也能給小弟一些甜頭。」成駝涎著臉說道。

  「北夷窯這回燒出的白瓷,我多留了十隻在身邊。我這人做生意不佔人便宜,就拿這白瓷與你交換那奴婢。」

  成駝眼色一亮,諂笑地說道:「耶律兄果然痛快,不如就再多給幾隻白瓷吧!」

  「那十個白瓷便足以讓你買下一屋子奴婢。我數到三,你若不同意,我便走人。你以為我當真想要這樣一個人乾女奴嗎?」耶律烈用不屑眼神將李若水上下打量了一回,冷哼了一聲。「一、二……」

  「您說十個便是十個吧!」成駝馬上點頭,連忙讓人把那麻子女僕帶到耶律烈身邊,生怕他改變主意。

  「那麼這女奴如今已為我耶律烈所有?」他不佔人便宜。

  「那是自燃,只是那十隻白瓷小弟何時去取?」成駝眼巴巴地問道。

  「你三日後至北夷城裡取物。」耶律烈說道。

  「小人謝過耶律兄。」

  「你該不該謝我,日後便知真曉。」耶律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後,轉身走向李若水。

  她靜靜坐在地上,凍得發青的指尖不住輕顫,便連胸口呼吸都顯得極為費勁。

  「把她鐵鏈上的鎖匙交出來。」耶律烈命令道,掌心裡沁出汗珠。

  他今日若讓人看出他在乎李若水,付出的代價便不只這一點。

  他不介意為她敗去一座城池,財富本是身外物,只是,他沒打算要太便宜這個膽敢糟蹋她的成駝。

  「你跟了耶律城主,算你好狗運。」成駝不客氣地拿出鑰匙扔給下人,讓他們去解了女奴腳鐐。

  只是那鎖鏈鎖得久了,龜裂肌膚及血痕不免附著在腳鐐上頭。

  此時,腳鐐貼肉處被粗暴地扯下,李若水痛到瑟縮成一團,卻仍狠咬住唇,不許自己哭出聲來。

  「這筆帳,咱們稍後再算。」耶律烈瞪了成駝一眼,從齒縫裡迸出話來。

  啥帳?成駝不解地看向耶律烈,卻目瞪口呆地看見--

  耶律烈彎身撕下一截錦袍,裹住女奴流血腳踝。

  然後……然後!

  耶律烈接著彎身抱起那個髒污且無半點姿色的麻子姑娘,旋風似地大步往帳外走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成駝不能置信地追出帳外,卻見耶律烈卸下斗篷、氈帽將那女奴全身緊覆之後,又親自抱她上了馬。

  那一定不只是個女奴,才會讓耶律烈待她如此不同。而他對那女奴做了什麼?成駝臉色慘白地倒坐在地上,在耶律烈快馬而去之時,他急忙大喝一聲--

  「拔帳、走人!」

  「爺,您三日後還要去北夷城裡取白瓷。」管事不解地說道。

  那了那白瓷,他還有命在嗎?

  成駝腳步踉蹌地走回帳內,飛快收拾所有家當,喚來駱駝,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之前,便驚慌失措地逃命入沙漠裡。

  他想起那些膽敢與耶律烈作對,卻一個個被擊敗、落到只能在街頭乞討的對手,他抱著頭躲在毛氈裡,害怕到臉色發白。

  他決定待會兒先去找族裡巫師要些毒藥。萬一真出了事的話,一來可以毒害耶律烈報仇,二來也可用於不讓自己被折磨至死啊……

  耶律烈抱著李若水,鞭策著身下馬匹,只希望能快點帶著她回到家裡。

  李若水揪緊他胸前衣襟,不能置信地以臉頰貼緊他的灼熱胸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是真的嗎?會不會她一覺醒來後,卻發現自己仍在成駝帳裡……李若水驀打了個寒顫。

  「還冷嗎?」耶律烈立刻擁得她更緊。

  李若水搖頭,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混和著馬革與酒香的氣味。

  安全了,她再也不用回到與馬匹同居、睡覺只能蓋著稻草的苦日子了。最重要的是,她終於能跟爹娘報上一聲平安了。

  一顆淚水在此時滑出眼眶,李若水拚命咬著唇,但哭聲卻還是衝口而出。

  耶律烈察覺到她哭到不停顫抖的身子,心都被她捏碎了。

  「我會替你討回公道的。」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成駝那種人有成千上百……」

  「但他們沒有動到我的人!」耶律烈大吼一聲,低頭看她,眼裡儘是烈焰。「你……的臉怎麼了?什麼時候沾到黑炭?」

  他怔怔地看著她臉上一團烏抹抹,舉起袖子就要替她拭淨。

  李若水掩住臉龐,情急之下只好把臉埋入他的胸膛。「說來話長,我一會兒再告訴你。」

  被擄離開朱府後,她便只能用炭筆畫眉、點麻子,這麼一哭一鬧之下,臉上扮丑妝容哪還能完好無缺。

  「你先休息一下。」耶律烈享受著她纖細身子偎在懷裡的感覺,低頭在她耳邊說道。「攬住我的腰,別摔下去了。」

  她耳廓一熱,卻只能依言而行。果然人就是躲不過命中注定,現下她真的如他所願地投懷送抱了。

  李若水坐在疾奔快馬之上,臀部疼得她只想放聲大叫。

  只是,她畢竟有一段時間不曾好吃好睡過,被耶律烈這麼一摟著,一放心之下,竟昏沉沉地打起盹了。

  黑駒很快地載著兩人回到北夷城外。

  是時已入夜,城門已關。

  「城主回城。」城牆上守更的衛士,遠遠看到城主黑馬,雄壯地呼喝了一聲。

  那呼喝聲在深夜裡分外宏亮有力,李若水乍然被驚醒,黑眸慌亂地左右張望著。

  「別怕,我還在。」

  李若水抬眸看他,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臉上長麻子已經夠丑了,現下還髒得像鬼,你這張大花臉保證可以嚇跑天下男人。」他不客氣地對著她的臉哈哈大笑起來。

  「虧得如此,我才能保全至今,沒被賣到窯子裡。」李若水瞪他一眼,自己卻也跟著笑出聲來。「是你腦子有問題,才會看上我。」

  「你這就叫敗絮其外、金玉其中。」他洋洋得意地改了句話,自覺學識淵博地昂起下顎。

  「你認為女孩家聽到這些話,會開心嗎?」她瞥他一眼,不客氣地回嘴。

  「我瞧你不像不開心。」他咧著嘴,還是笑。

  「被人當成馬匹一樣地交易,我會開心才有問題。」

  「十隻白瓷可以買下城裡三間店面了,你該放鞭炮、敲鑼打鼓才對!」耶律烈氣到吹鬍子瞪眼睛,準備好好讓她知道一下民間疾苦。

  李若水聞言倒抽一口氣,馬上伸手捶向他的肩頭。「虧你還被譽為北商王!居然讓成駝估了那麼多便宜,你究竟有沒有生意頭腦啊?」

  他瞪大眼一時之間還沒回應她,才想開口說些什麼,笑聲便先佔據了喉頭。

  「你怎麼跟你的名字『若水」,一點都不像呢?」他邊笑邊說道。

  「對,我應當取名為『來金』。」李若水一本正經地說道。

  耶律烈再次放聲大笑,那豪爽笑意惹得前方守衛全都睜大了眼,引頸而望--

  那人應該不是城主吧?城主從來沒笑得那麼開心過!

  兩人一馬快奔至門邊一步之距,城門邊衛士十人,正拿著長矛端立於城門前,擋住入口,等著再度確認耶律烈身份後方可放行。

  耶律烈在城門邊勒住快馬,守衛們瞧見他的臉後,馬上推開十丈銅門。

  「開一旁木門即可。」

  耶律烈不耐於等待大門開啟,手裡韁繩一勒,便衝入一旁木門,直奔而過幾條大街後,來到位於城中的耶律府前。

  門口小廝拉開大門,馬僮已等在一旁。

  耶律烈一躍下馬後,旋即將她抱進懷裡。

  她抓著他的手臂,掙扎著想靠自己站好,無奈腳上傷口疼,且他又不肯放人,害她只好歪歪斜斜地靠在他懷裡。

  「乖乖站好,我花了十隻白瓷換來的東西,怎麼可以讓『它』受傷。」耶律烈命令道,抱得倒是很樂.

  「你如果敢有再進一步舉動,受傷的人會是你。」李若水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耶律烈低頭望著她,忍不住又是一陣開懷大笑。「你的臉真醜,聞起來也實在很不美味。」

  「沒人叫你帶我回來。」李若水惱羞成怒,氣到臉頰發紅,索性低頭來個眼不見為淨。

  「城主。」田管事來到門邊,恭敬地拱手為禮,對於耶律烈懷裡的姑娘,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去備一桶熱水,所有能吃的熱食全都給我送上,房裡熱炕全燒上,再多點兩個火盆,把藥王送來的紫玉膏,還有大夫全都給我準備好。」耶律烈交代道,攬著李若水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是。」田管事說道。

  「還有,去找個女僕過來替她清洗身子。」

  「是。」田管事退下。

  「我自己可以……」李若水開口。

  「閉嘴,現在我是你主子。」耶律烈姿態囂張地說道。

  她瞪他一眼,可完全沒半點奴婢的謙卑。

  耶律烈一腳踹開房門,將她放到暖炕後,先取過一壺酒來放到她唇邊。

  「喝掉。」他命令道。

  她依言抿了一口黑如純漆的酒液,嘗到一股濃厚果香後,舌頭便辣了,小臉也熱紅了起來。

  「再喝一點,這三勒漿是用三種果實釀出來的酒,對身子很好。」他命令道。

  「我不冷了。」她寧可冷一點,也不要再喝辣酒。

  「手跟冰柱一樣,哪裡不冷?」耶律烈板著臉,又拿過一件黑色狐裘往她腿上一披。

  「我身上已經披了一件了,不需要再弄髒了。」她伸手要搶。

  「老子有錢,你怕個鬼啊!」

  他一貫財大氣粗模樣讓李若水笑出聲來,這才放心地攬著溫暖皮裘,滿足地長歎一聲。

  「你怎麼會突然不見?怎麼會被賣到成駝那裡?」耶律烈問道。

  「你到朱府的那夜,我收到一張字條,要我三更時到小門邊。我什麼都還沒瞧清楚,便被黑衣人下了藥,待到我清醒時,就已經和一群女子被關在屋裡。我臉上有麻子,被打落僕役類別,輾轉被賣到成駝那裡……」李若水一聳肩,對於後來的事也不想再提了。

  「是誰陷害你?」耶律烈一想到此事,胸膛憤怒地上下起伏著。

  「如果我知道了,我第一個扭他進官府。」她苦笑地說道。

  「我會把人揪出來的。」等他教訓完成駝之後,還怕他不說出是在哪裡買到李若水嗎?只要有線索,他便一定能揪住害她受苦的兇手。

  「也不知我和誰結了血海深仇,要這樣待我。」她擰著眉,皺著鼻尖,在他面前完全一副自在模樣。

  「要害一個人時,有時也不用什麼深仇大恨,有些人除了自己之外,是不將人命當命的。」耶律烈在她面前彎下身,握起她冰冷足踝。

  「很醜,別瞧。」她努力想把腳往後藏,腳下髒污布鞋也讓她極為不自在。

  「再醜也沒你現下臉孔嚇人。」他不客氣地說道。

  李若水瞪他一眼,氣這個蠻子說話太直接。

  「你以為自己山寨大王的樣子,就很瀟灑嗎?」她回嘴說道。

  「我銀子一撒,連你都得說我瀟灑。」耶律烈語氣粗暴,大掌卻極輕柔地取下傷口綢布,皺眉看著那一圈傷得看不出原來模樣的肌膚。

  「他用鐵鏈鏈了你多久?」他粗聲問道。

  「五、六日吧。」

  「我去宰了他。」他額爆青筋,憤而起身。

  「不要走。」她立刻握住他手腕,不想他放她一個人孤單。

  耶律烈望著她難得無助的雙眼,握住她冰一樣手掌,卻發現她手上滿是凍傷傷口。他強迫自己忍耐、忍耐,至少得等到她安歇之後,他再去找成駝算帳。

  因為她現下只想他陪在身邊。

  「城主。」田管事敲門之後,領了一票人進來。

  一見城主正握著女子雙手,一臉強忍情緒的模樣,恁是大風大浪已見過不少的田管家也睜大眼,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城主抬頭瞪人,這才找回了聲音。

  「城主,您方才交代的一切全都備妥,也已經派人去請大夫,請您再稍候。」田管事說道。

  「先去沐浴。」耶律烈抱起李若水,將她帶到黑檀屏風後。

  他招手揮來婢女,吩咐婢女小心服侍。

  「我可以自己來。」李若水低聲說道。

  「讓別人服侍你,否則我就不派人傳消息給你爹娘。」耶律烈怒吼了一聲,氣她都這時候了還在固執。

  「他們……他們……」李若水緊握住他的手,哽咽了起來。

  「我放了銀兩在夏大夫那裡,讓他照顧你爹娘。」

  「你……」李若水仰望著他,雖然緊緊地咬住了唇,兩行淚卻還是奪框而出了。「你派人找過我?」

  「何止找過?我根本快翻遍南方土地!」他不客氣地說道。

  她好感動,眸光似水柔柔地瞅著他,一顆心在此時已經全然不在自己身上了。

  他望著她我見猶憐的眼眸,胸口不禁一疼。

  「謝謝。」她綻出笑容,淚水卻還是不聽使喚地往下流。

  「謝什麼謝!老子什麼都沒有,就是銀子多。」耶律烈伸手要替她抹淚,不意卻沾染了一掌的烏抹抹墨色。「要命,你還真是髒得驚人!你若是再哭下去,我便要以為自己見鬼了。」

  「又……又……沒人叫你待在這裡。」李若水邊哭邊笑地指著屏風外頭要他出去。

  耶律烈見她終於破涕為笑,這才放下心,轉身走了出去。

  「先幫姑娘淨臉。」他大聲地對婢女說道。

  他還真的挺想念李若水那對粗眉與那一臉的麻子……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6-4 06:46 PM

第五章    


  耶律烈離開屏風之後,婢女先服侍李若水在小木凳邊坐下,拿過潔白手巾一連拭了幾次,才把她臉上髒污給洗淨。

  李若水看著那條染著黑炭的白布,心中感慨萬千。

  少了夏大夫那帖散沫花染劑,她用黑炭畫上的粗眉與麻子,最多只能撐上幾個時辰。她只好隨身攜帶黑炭,盡量弄髒自己並且少開口、不引人注目,才能撐到此時而沒被發現她真正的模樣。

  「姑娘,我弄疼你了嗎?」婢女替她洗完發,見她始終沒開口說話,便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李若水抬頭對她一笑。

  婢女望著她皎淨臉龐上的盈盈秋眸,一時之間竟看傻了眼。

  「您……好美哪!」婢女脫口說道。

  「噗……」

  在屏風後喝酒的耶律烈被一日酒嗆到,驀然大咳了起來。

  李若水除了那對眼眸靈氣逼人之外,那副尊容哪裡稱得上「美」字?果然……所有人一見著她全要失常的。從晉王、婢女到他自己,無一例外。

  「敢問女夫子,『睜眼說瞎話』就是這個意思吧?」耶律烈嘲諷地問道,好食慾地抓起一塊窩窩頭猛咬。

  「你給我閉嘴!」李若水紅著臉斥喝了一聲,對於待會兒就要以真面目示人,心中也不免忐忑著。

  他可會喜歡?還是他根本愛的就是她那張粗眉麻子臉,否則又何必翻遍整個南方土地找人、又為她安家呢?李若水咬著唇,難得六神無主了起來。

  「小的幫您寬衣。」婢女詫然於她竟敢斥暍城主,語氣中敬意更甚。

  李若水點頭,低頭由婢女卸去她的衣裳,再扶她走進熱水氤氳的檜木大桶裡。

  婢女看到她後背傷口,忍不住驚呼出聲。

  「姑娘……」婢女拿著布巾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忍心看著那滿佈鞭痕的後背。「你背上的傷還疼嗎?」

  「不疼了。」李若水沉入熱水裡,滿足地長歎了口氣。

  「背上的什麼傷?」

  耶律烈聲未落地,整個人已經衝到屏風之後。

  李若水驚愕地抬起頭,對上他焦急的眼。

  耶律烈瞪著她那兩道彎月般細細柳眉及月色般皙潔的面頰,他張大嘴,霎時間忘了自己要做什麼。

  見鬼了,這個天仙一樣的女人是誰?

  「你出去。」李若水扯過婢女手裡乾淨布巾覆住身子,霍然低頭,惱紅臉龐幾乎要全埋入熱水裡了。

  幹麼一臉驚慌表情?是他審美觀極差,可不是她原本模樣長得嚇人!

  耶律烈打發婢女離開,目光完全沒有法子離開她。

  雪肌玉膚,杏眼水眸,加上我見猶憐的纖纖身軀,她……美得不像個人。

  「那些麻子、粗眉為什麼不見了?」他啞聲問道。

  「我……長得這麼一副花容月貌,走到哪裡都是麻煩,只好偽裝麻子臉以掩人耳目。」她故意仰起臉龐,努力不因為他眼裡的震驚而難過。

  「畫得好!」

  李若水擰眉瞪他一眼,嘴裡不住喃喃抱怨著。「我就知道你這人怪異,喜歡我原來那副怪裡怪氣模樣。」

  「你說的是什麼渾話?我的意思是,你若沒畫上這麼一張大花臉,老早被人收為妾室或送到花樓去給男人糟蹋了。幸好,你懂得把自己扮丑,畫得好、畫得妙。」耶律烈啞聲說道,目不轉睛地看苦她。

  「你覺得我美?」李若水雪白面頰因為熱水及他的注視而更添紅粉,清艷一如雪間盛開的紅梅。

  耶律烈上前一步,低頭攬住她的後額,吻住她的唇。

  她的唇依舊微冷似的,讓人覺得欲罷不能。他貪戀地撬開她的唇辦,渴飲著她的津甜,唇舌糾纏著她的丁香,直到她也動情相應為止……

  李若水兒時便瞧過勾欄女子與客人咂嘴,之後也有一些登徒子試圖想輕薄她,她當時只覺得對於這種過分親近距離讓人作嘔。便連耶律烈第一回吻她的唇時,她除了震驚之外,實在也沒啥感覺。

  可今日不同,她整個人像是要在他唇下化開來一樣。李若水嬌喘地揪住他的臂膀,仰起頸子任由他的熱唇滑下……

  「城主,大夫來了。」田管事在外頭喊道。

  耶律烈怔愣了一下,望著她氤氳水眸,半天才回過神來,戀戀不捨地鬆開她的唇,頭也不回地說道:「先請大夫在廳裡坐一會兒。」

  當屏風外傳來關門聲後,耶律烈直接指著她命令道:「都是你這張臉,害我差點忘了看你背上的傷勢,給我趴下。」

  「我的傷沒事了,你不用多事叫大夫的。」她好氣又好笑地說道。

  「我要看。」耶律烈不由分說地壓住她的肩,迫她身子前靠在木桶邊緣,露出大半白皙後背。

  他倒抽一口氣,看見她背上滿是紅紫交錯的鞭傷舊痕,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甚至不敢伸出手碰觸。

  她原本就纖細,經此一折騰之後,更是清瘦到骨頭都清楚可見了。

  他粗重呼吸聲讓她察覺到不對勁,悄然回頭看著他。

  她屏住呼吸,萬萬沒想到他這麼一個足以嚇哭孩童的魁梧大漢,竟為她紅了眼眶,喉頭還不停地吞嚥著。

  「幹麼一臉驚嚇表情?我就不信你沒吃過苦。」她輕輕挪動身子,握住他的手掌,感動地將自己的臉頰貼上。

  「我被打過比這個還嚇人好幾倍的傷,但我不想看到你吃苦。」他繃著臉,腦中仍是她後背傷口模樣。

  他先前對成駝強壓下的怒氣在瞬間爆發,他毫不懷疑自己可以徒手把成駝拆成好幾塊。

  「我背上的舊傷已經沒事了。」她輕掐著他的手,安撫他的情緒。「不過,我現在倒是很冷。」

  耶律烈立刻將她整個身子壓進熱水裡。

  「我讓人進來幫你加些熱水,然後我去宰了成駝。」他轉身說道。

  「慢著,我不想讓人因我而死。」李若水急忙伸出手,揪住他的手臂。

  「但你可能會被他打死!」耶律烈咆哮出聲,高壯身軀及麥色臉龐全緊繃著。

  「可我如今還活著。」他位高權重不怕人報復,她可還要顧全日後生計與小命一條哪!

  「如果你沒遇到我,可能再過兩天就沒命了。」耶律烈瞪著她平靜臉龐,不快地自鼻尖噴出氣來,兇惡地瞪著她。「你這麼大慈大愛,怎麼不到廟裡去被人供著當菩薩!」

  「你別亂說話。」她皺起眉,嚴正地警告他。

  「你怕什麼?就算亂說話會遭天譴,也是我的報應,與你無關。」他繼續以一種能讓屏風震動的咆哮音量說道。

  「我不想看到你遭天譴。」她水澄眼眸定定地看著他,露出的雪肌卻是一片羞紅。

  耶律烈這下可樂了,咧著嘴衝著她就是一陣傻笑。

  「忘記我方才說的話。」那一碗迷湯灌得連她自己都快招架不住了。她猛揉著臂間雞皮疙瘩,覺得丟臉極了。

  「你怎麼可能一點都不怨成駝?」他好奇地問道。

  「我想在他身上加鏈披鐐,想用鞭子鞭打他,但那並不會改變我曾經受傷的事實。」她在花街裡看多了冤冤相報何時了的情況,並不想把對成駝的怨恨積在心上。「我真正想找出的兇手,是那個找人擄走我的小人。」

  「兇手我會找出來,但是成駝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總是得受到懲罰。」耶律烈很堅持此事。

  「與其讓成駝受苦,不如想法子讓朝廷制個法,讓奴婢人口買賣處以重刑。重刑之下,便會減少買賣。」

  「這個法子不錯,待我思考更周全之後,便給皇帝老頭寫個信。」

  「你……你和皇上很熟?」李若水見他神情全無一絲玩笑之意,揶揄的話全部吞回肚子裡。

  「皇帝和我的銀子很熟,他總需些富商來充充場面。況且,這事也算是德政,他平白撈個賢君之名,何樂而不為?」耶律烈一聳肩,恍若他說的不過是件雞毛小事罷了。

  「你做了件好事。」愈懂得這人,就愈禁不住要對他傾心。

  「我不管這事好不好,總之你開心,我便好。」

  「我現下很開心,那你可以出去了嗎?我想起身了。」她揚眸問道,縱然天下怕地不怕,卻也沒打算讓他佔到這麼多便宜。

  耶律烈望著她雪肌玉膚、花容月貌姿態,一時間還真有些回不過神。

  「我還真不習慣。」他上上下下又將她打量了一回。

  「難道要我再畫回原來的麻臉、粗眉?」她挑眉問道。

  「不許!」他又不是瘋了。

  「你快些出去,我便不畫。」

  這女人總是要吃定他嗎?耶律烈濃眉一挑,大步走到她面前。

  「你是我的人,日後我說什麼,你都得聽。」耶律烈吻住她的唇,吻到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後,他才鬆手放開她。

  李若水搗著唇,低喘出聲,看他意氣風發地大跨步離開,忍不住低聲抱怨道:「真夠霸氣的……」

  以為買下她就可以對她為所欲為,又吻她、又把她未著寸縷模樣全都瞧個一清二楚嗎?實在太過分。

  不知道他看得還滿意嗎?

  「你腦子在想什麼?」李若水猛敲了下腦袋,霍然把臉頰埋入水裡。

  可她又怎能不想呢?就憑他為她所付出的一切,她哪能不用自己來償還?因為那是他唯一想從她身上得到的。

  可那也是她僅有的一切啊……

  李若水抬起頭來,難受地喘了口氣。

  「姑娘,我進來幫你更衣可好?」婢女在外頭問道。

  李若誰放鬆唇角,決定在這劫後重生的第一晚,什麼都不願再想了。畢竟她現下平安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哪!

  李若水什麼都不想的結果便是,婢女為她更衣完畢,正在替她腿上傷口搽藥時,她便坐在長榻上睡著了。

  便連耶律烈抱她起身,婢女為她烘乾長髮,大夫為她把好脈,她都昏沉地以為自己在睡夢間,怎麼也不願醒來。

  她只覺此處炕暖被軟,黑甜夢鄉拚命將她眼皮往下拉,好幾回雖然迷迷糊糊睜開眼,但總是還來不及多想,便又不敵睡意地陷入沉睡中。

  她這一覺睡得痛快,竟睡到隔日午時還不曾醒來。

  「她到現在都還沒醒來,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耶律烈望著她沉靜睡容,明知她呼吸平順,但他一對臥蠶眉卻還是擔心地攬成死緊。

  「姑娘不過是疲憊過度,氣虛體弱,身子需要休息,城主無須太擔憂。」古大夫第四次放下李若水手腕,第四回說了同樣的話。

  「她一天一夜沒吃東西,會不會就給我這麼睡著醒不來了?」

  「城主多慮了,姑娘身體只要好好好調養,很快便能平安無事。」古大夫已經說到辭窮。

  「那她手腳冰得像鬼,又是怎麼回事?」耶律烈握了下她的手,繼而不放心地又把毛毯往上拉。

  古大夫強忍住回嘴衝動,默默地看他一眼。

  耶律烈見大夫好大膽沒接話,狠狠瞪人一眼後,繼而想起答案。

  「這事我問過了,你說她什麼身子虛、氣血不足之類的……」耶律烈狼狽地乾咳兩聲,背著手轉過身,繼續在屋子踱著腳步。

  「沒錯。」古大夫努力瞠大眼皮,也很想睡。

  「那她什麼時候才會醒來……」耶律烈管不住嘴,硬是要繼續問。

  「我醒了。」

  耶律烈被雷劈到似地驚跳起來,轉身正好看到她正用手肘想撐起自己。

  「誰許你坐起來!」暴雷一聲吼,他怒目一瞪,離開將她壓回榻裡。

  「我睡飽了。」李若水說道,沒浪費力氣和他在榻炕上拉拉扯扯。

  「古大夫,你還不快過來幫她把脈。」耶律烈利眼一掃。

  古大夫只好無奈地又把了第五回脈,說了同前幾次差不多的話。

  「謝謝大夫。」李若水偎著耶律烈,半坐起身,淡笑以對。

  「姑娘客氣了。」古大夫提著藥箱,如釋重負地退了下去。

  「你沒事吧?身子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耶律烈皺著眉,黑眸仍不放心地上下打量著她。

  「我一切都好,只是肚子有些餓了。」李若水清亮眸子望著他,直截了當地說道。畢竟嘴都被親了,身子也被看了,她哪還演得來客氣那一套。

  「來人,快把午膳還有湯藥一塊送上來。」耶律烈頭也不回地交代著,彎身便打橫抱起她。

  「我自個兒會走。」她一手攏住衣襟,一手則忙著將披散肩頭的髮絲全都撥弄到左側肩膀。

  「你美得像仙女。」他望著她月般美麗杏臉,不由得又是一陣咧嘴而笑。

  「是像女鬼吧。」她不以為然地說道,掙扎了下身子。「放我下來。」

  「我高興抱著你,你有本事就推開我啊!」他抱得正舒服,沒放手的可能。

  李若水仰頭望著他,自知推不開他,只好氣呼呼地側頭咬他臂膀一口。

  此時,僕役們正好端著菜餚和藥湯魚貫而入,一看城主被咬,所有人全都呆若木雞愣在原地,以為自己眼花或走錯了房。

  「快些上菜,沒看到她餓到咬人了嗎?」耶律烈大步走向窗邊矮榻,笑著說道。

  李若水悶哼一聲,用手蒙住辣紅臉龐,肩膀因為強忍著笑意而抖動著。這個大老粗,還挺有意思的。

  她覺察自己被擺在一座矮榻上,聽見旁邊杯盤撞擊聲音。

  「擺好了就下去,站在這裡礙什麼眼。」耶律烈粗聲斥喝道。

  李若水自指縫間看到所有人離開後,馬上放下手,反問著他。「對人說話何必那麼不客氣?」

  「我說話哪裡不客氣?」他奇怪地看她一眼,把筷子塞進她手裡。

  「你方才跟他們說話時,明明就很不客氣。」她放下筷子,很高興有個能夠理論的話題,免得她開始對於兩人獨處一室胡思亂想。

  「我跟誰說話都是那副德行。」他不以為然地說道。

  「跟皇上說話也如此?」她不信地一挑眉。

  「碰到那種不磕頭就會被他砍頭的傢伙,當然還是有些不一樣。其他的上自王爺下到乞丐,我說話都是這樣。」耶律烈一拍胸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樣。

  「你這樣怎麼做生意?」她這張溫良恭儉面具可是精心鑄造十年,才有法子練到在大戶人家混飯吃的地步,他這粗枝大葉竟然就這麼大刺刺地一路闖天下。

  不公平!

  「你囉嗦這些做什麼,不是說肚子餓,還不快些吃!」耶律烈挾了滿滿一筷食物放在她碗裡。

  李若水依言吃飯,不料食物才入口,便覺得飢腸轆轆了起來,自然動勤了筷子。

  眼前擺了十來盤食物,大塊肉、大盤菜、大鍋面、大碗湯、大顆包子……每盤份量都多到足以喂滿兩個她。

  李若水才費勁吃完一大塊豬肉,他便又挾了好幾塊醬雞到她碗裡。

  「你平常就吃這些?」她好奇地問道,因為這些吃食頂多只能算是粗飽之流,與他如今財富地位著實不符。

  「對。不過今天幫你多加了幾道菜,你再多吃些。」耶律烈看著她,心情太好、胃口就開,吃完包子後又掃光了一盤雞肉。

  「我就算餓了一年,也吃不完這些東西。」她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總之,你以後是我的人,餓不著你的。」耶律烈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說道。

  「那……你買了我回來,打算把我怎麼辦?」她脫口問道。

  耶律烈握緊她的手,黑眸灼亮地看著她。

  「你能讓我怎麼辦,我就怎麼辦。」他忍不住開心地嘿嘿笑了起來。

  李若水辣紅了臉,很想與他對峙,偏偏心跳不爭氣,害她只好別開頭。

  「說得好似什麼都由我一般。」她悶哼一聲。

  「若不是什麼都由你,你現在哪能坐在這裡跟我東說西扯,早就押著你再躺回榻上休息了。」

  「你會讓我回南方嗎?」她想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在我還沒查清楚究竟是誰要對你不利之前,你不許回去。」

  「你可以派人保護我。」她理所當然地說完後,臉上旋即燒出一把火。

  她憑什麼這麼說!當真以為自己是他的誰嗎?

  「為什麼我要派人保護你?你是我娘子嗎?」他瞧出她害羞的原因,長指挑起她的下顎,逗弄地問道。

  「我才不是你的娘子,我是你花了大錢買來的所屬物。」娘子在她心裡,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名號。

  「事到如今,你還在嘴硬。反正,你成為我的人只是早晚問題。」他拍桌定案,舉起筷子又要替她挾菜。

  「你要一個不情願的侍妾又有何益?」她拗了起來,別過頭不開心地說道。

  耶律烈被她的不識抬舉給惹火,重重一拍桌子,卻是冷冷地說道:「虧你書念了一大疊,卻不知道感恩二字。」

  當他耶律烈的女人真有這麼痛苦?他堂堂一個大丈夫,難道還得任由這個小女子擺佈嗎?

  他現在倒要瞧瞧是誰先屈服,他不會強迫她成為他的侍妾,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願!

  「我知錯了。」李若水掐著拳頭,硬生生地吐出這些話。

  「知錯就好!總之,我醜話說在前頭,我沒打算迎娶你為正室,你自個兒想想在我這裡該如何自處。」他霍然起身,板著臉就是不看她。

  李若水飛快垂眸,掩住眼裡受傷神色。

  「我虧欠你太多,本該心甘情願留在你身邊。我如今只求一事,若你有朝一日對我不再有興趣,能讓我回到南方嗎?我爹娘就我這麼一個女兒,你忍心讓我們骨肉分散嗎?若非我爹身子不好,禁不起長途跋涉,我想盡法子也會讓他們到這裡的。」

  「我不可能對你沒興趣!我耶律烈中意的人事物,一輩子也不會變心。」他盯緊她的眼,落下一句承諾。

  一輩子也不變心?所以他打算還要迎娶其他女人為正室?這算什麼?

  李若水心口驀地一擰,眉眼慌亂地一低,斂去心頭的難受。

  「我會派人將你爹娘接來這裡,也會讓夏大夫在一旁隨行。」他拍拍她的肩膀,要她抬起頭來。

  「你願意這麼做?」她驀揚眸,不能置信地看著他。「你有法子說動夏大夫遠行?」

  「我要做的事,便一定會做到。」他或者個性太莽直,但絕對很清楚該如何得到想要的事物。「夏大夫喜歡到處採集奇珍異草,他來了之後,我派給他一隊人馬,他想到哪兒就到哪兒,這樣他總滿意了吧。」他也能順便考慮一下藥材市場的可能性。

  李若水望著他,知道自己這一回當真是兵敗如山倒了。他願意將她的爹娘接到北夷城,是比什麼都讓她動容的重禮。

  她只願自己別傻傻賠上一顆心,畢竟他還會再迎娶正室,畢竟她在勾欄院裡看過太多女人為情傷神模樣,知道愛慾之心走到極端,便苦執得驚人哪!

  「謝謝。」李若水以手覆於他的掌上。

  「我沒對女人這麼費心過。」他盯著她娟秀面容,嘴角抽動著,像是審慎評估著一樁交易。

  「要我跪下謝主隆恩嗎?」她故意挑眉說道,想讓氣氛輕鬆些。

  「我更沒見過有哪個女人敢在我面前這麼放肆的。」耶律烈捏住她的腮幫子,想裝出凶神惡煞模樣,沒想到卻先哈哈大笑了起來。

  只有這丫頭敢對他暢所欲言啊!

  李若水望著他的笑容,卻突然擰起眉來。

  因為他的縱容,她確實是過分腧矩了。別說是一個婢女,便連在朱府為人夫子時,她都沒這麼多話過。

  這人知曉了真正的李若水--那個其實意見太多,八分認命過生活、一分嘲諷當今,一分硬骨的她。

  李若水望著他那雙大無畏黑眸,纖細身子驀地一顫,娟雅臉蛋的所有情緒霎時凝結。

  「怎麼了?」他握住她的下顎,逼問道。

  「只是太開心了。」她搖頭,傾身挾了菜餚到他碗裡。「快吃東西吧!」

  耶律烈看著她,有些話在喉頭蠢蠢欲動著。

  他想告訴她,他之所以不能迎娶她的原因,是因為他對在天上的娘有過承諾,而他是那種許下承諾便絕對要達成的好漢。

  「怎麼了?」她問。

  他搖頭,眉頭一凜,硬是把話吞了下去,舉起筷子用力地扒起飯來。

  總之,她是他買回來的人,無論他娶誰為正室,她都該安分地陪在他身邊。況且,男人三妻四妾,也沒什麼大不了嘛!

  耶律烈嚥下一大口飯,用力吞進他的內疚與難受。

  因為讓他在乎到想娶為正室的女人,全天下就只有一個……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6-4 06:48 PM

第六章   


  待李若水在耶律府裡休養了數日,精神體力及腳上傷口都好了大半之後,耶律烈這才允許她走出房間,親自領著她在府內轉了一圈。

  西北地廣,府內佔地亦驚人。他才領著她走了西邊的幾間主房,她便已頭昏眼花了起來。

  他見狀攬著她在一座木亭裡坐了下來。他既喜歡抱她的感覺,現下當然也就順理成章地將她攬在腿上,不住地打量著。

  他從來不愛盯著人瞧,但她確實好看--隨便綰了個簡單髮髻,穿著一襲素衫黑裘,便已是姿態娉婷、翮然若仙的好看。

  李若水見他一對黑珠子愈逼愈近,她推他不開,瞪他顯然也無濟於事,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

  她左右張望著,發現木亭裡空無一物,如同府內多數房間一樣。

  「怎麼你府內到處空空蕩蕩?」她問。

  「哪裡空蕩了?亭子上頭不是用黃金打了塊匾額掛在上頭,寫著『招財進寶』嗎?」耶律烈一本正經地指著亭子上方說道。

  李若水不可置信地抬頭一看,果真看到一塊金光閃閃匾額,懸在亭子最上方。

  「這……太可笑了……」她笑倒在他的懷裡,笑出了眼淚。

  「哪裡可笑了?金子不擺大塊一點,別人怎麼知道我有錢!」因為是被她嘲笑,所以他也就跟著笑了。

  「那你怎麼不乾脆掛塊金牌在脖子上?」她用袖子擦去眼淚,仍然笑個不停。

  「男人不掛那些累贅物。不過,倘若你想要的話,我可以打一塊給你。」他看著她的脖子,打量著該訂塊多大的金子才好看。

  「不用了!」她嚇到連連擺手說不,連忙轉移話題。「總之,你這屋子裡可以再整頓一下,否則一點家的味道都沒有。」

  「你想如何佈置,只管去做!」耶律烈見她撅起眉,馬上說道:「不用顧慮銀兩。」

  「我顧慮的不是銀兩,而是你把這等大事交給我打理,若你將來娶進正室,難免會引來一些不快。」她在心裡歎了口氣。

  「那是我該解決的事。總之,在我的地盤,你就是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我這人一言既出,多少匹馬都難追。」耶律烈握住她的肩膀,沉聲說道。

  李若水聽了這話,內心百感交集。她知道不能事事如意,但能夠遇上這麼一個「買家」,也算是一種福分吧。

  「那你何時收我入房?」她假意以袖掩唇,輕咳兩聲問道。

  耶律烈突然間呆住,夕陽餘暉染在她身後,更讓她無瑕臉龐顯得極不真實。

  他滿臉的詫異,讓李若水覺得她口出此言,簡直就是不守婦道,想對他霸王硬上弓之流。但明明是他要她做想做的事,她此時也不過是說出心中疑惑罷了。

  「你若不讓我名正言順地成為侍妾,我無事可做,連作威作福的權利都沒有。」她故意雙手插腰,做出潑婦模樣。

  「只要你心甘情願,我隨時都能收你進房。」他目光定定望著她,粗聲說道。

  「你也不需要我心甘情願,你擁有我。」她毫不閃躲地回望著他。

  「我就要你的心甘情願。」他要一個能全心全意待他的李若水。

  「你明知我絕不可能因為要與人共事一夫而感到心甘情願。」

  耶律烈臉龐直逼到她面前,火怒氣息也隨著每一個字,而噴吐到她臉上。

  「我既然珍惜了你,正室便只是虛幌。」她現在是在脅迫他立她為正室嗎?

  「我絕不願你如此,因為那對她也不公平。」李若水手掌輕貼在他臉龐,試圖用她掌心的涼度去平息他的憤怒。

  「我管別人公平不公平,我只要你說清楚,你如今到底是想怎麼樣!」耶律烈驀握住她的下顎,疾聲逼問道。

  「給我一些事做,別讓我只是你的侍妾,我便能心甘情願。」她坦白地說道。

  若她能多幾分美色之外的才能,將來即便年老色衰,也能在這裡佔有一席之地,讓爹娘好好安度晚年。

  「就這麼簡單?」他撅著眉,一臉不懂她在想什麼。

  李若水堅定地點頭。

  他看著她聰慧眸子,突然間也懂了--她不信任他會因愛戀而保障她一生一世!

  這事讓他想發火,但她懂得為將來生計打算一事,卻也讓他不得不為她感到心疼。

  「屋內大大小小事,以前都是田管事幫忙,現下便交給你處理吧!」他撫著她臉龐說道。

  李若水睜大眼,嚇得從他腿上跳下來。

  「我不能腧矩干涉田管事職權。」那也不會讓她做事順遂。

  「田管事一直想專心跟著我打理礦業,可這府裡的事沒找到合適之人托付,他便無法與我四處行走。」

  「你給我的這差事會不會太大了?你不怕我是個庸才,毀了這個家?」她握緊拳頭,胸口卻因為期待而怦怦作響。

  「我銀子多,你毀了這個家,我再造一個便是,你高興便好。」耶律烈望著她璀亮眼眸,知道這是她想做的事,不由得露出一抹寵溺笑容。

  「你……確定你不是鬼迷心竅?隨口說說……哄我高興……」李若水抓著他的手,連話都說得結巴了起來。

  「我自忖看人目光不差,對你委以重任,便是相信你有法子做好。」他拉她站到他面前,拇指撫著她激動到泛紅的臉龐。

  她忽而撲入他懷裡,雙手圍住他的頸子,把頭埋到他胸前。「我們回房去。」

  「你……你說什麼?」他低頭瞪著她烏玉髮絲,一道熱流從兩人身軀相接之處啪地炸開來。

  「我心甘情願了。」她微風般聲音拂在他肩頸之間。

  「你願意委身的,是我賦予你的一切。」現在是他不甘願了!

  李若水仰頭望著他,看到他眼中惱怒,她眼色愈柔,低聲說道:「我心甘情願是為了你待我的這顆心,我心甘情願是因為我的心也全都繫在你這兒了。」她將手掌平貼到他心口,水眸瞅著他。

  耶律烈沒法子呼吸了,只知道她的臉愈靠愈近,愈靠愈近,終於觸到了他的唇。

  「我不知該如何做……」她粉唇輕顫地在他嘴上說道。

  他低吼一聲,霸氣地吻入她唇間,握住她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

  她被吻得身子後仰,終至平躺在涼亭長幾之上,任由他撫過她的肌膚,撩出陣陣讓人害羞卻也迷醉的感受。

  身上暖裘被扯開,盤扣被撤去,她水嫩身子裸裎於黑色暖裘之間,成了冬日裡最誘人的一片美景。

  他哪能抵抗這般美景?以雙唇掬取了她胸前兩朵紅梅,折磨地揉轉著。

  「我覺得好熱又好冷……」她弓起身子,不明白此時身子的輕顫是為哪樁。

  「我們回房去。」耶律烈攏住她的衣襟,抱起她,健步如飛地往房內走去。

  「這話我剛才就說過了……」她笑著瞥他一眼,媚眸如絲、杏腮如醉。

  他一瞧之下,只覺得整個人差點要噴火而出。他含住她柔軟耳珠子,似玩似嚼地惹得她臉紅之後,在她耳邊說道:「看我待會兒怎麼治你這個愛頂嘴的丫頭。」

  「不要……夠了……那裡不成……你走開……」

  耶律烈屋內燭光終夜通明,榻上人兒一整夜纏綿其間。

  已嘗到男女歡愉滋味數回的李若水,正雙頰嫣紅地抗拒著他滑下她身子的放肆指尖及熱唇。

  她攏起眉心還想說話,卻在他堅持逗弄下,弓高身子發出陣陣嬌喘。

  耶律烈望著她平時倔強,此時因為承受不了過多快感而失神的淚眸,男性熱火更熾,舌尖於是更加使壞地撥快著。

  「啊啊……」

  等到她在他唇間又融化了一回後,他摟住她身子,緩緩沉入她濡熱體內,讓她再次攀附著他同登於男女歡愛極境。直至曙光在窗邊亮起,他才好心地讓她蜷在他懷瑞安睡。

  他從不是個縱慾之人,先前與歡場女子燕好之時,也總是盡性卻不縱情。可這一回明知她初經人事,他卻仍是無法自制地給了太多,怎麼樣也沒法子收手。

  耶律烈低頭吻了吻她的頭,將她環抱在身側後,這才閉上眼沉沉睡去。

  兩個時辰之後,時近正午,一陣大吼聲由遠而近。

  「城主,六號礦坑出事了。」

  房門旋即被敲得轟轟作響,耶律烈睜大眼,馬上翻身下榻。

  「怎麼了?」李若水眼眸半睜,微聲說道。

  「沒事,天塌了都有我頂著,你睡便是。」他撫住她的眼皮,強迫她閉上眼。

  她身子又酸又倦,於是才偎上他的手掌,便又酣睡了。

  耶律烈拉過被子蓋至她下顎,轉身穿起衣衫,疾步走向門口。

  「城主……」

  田管事又在門外喚了一聲,耶律烈已經像一陣風似地走了出來。

  他反掌關上門,拉過衣帶繫好長袍。「安靜些,她還在睡。六號坑怎麼了?」

  「六號礦坑垮了。」

  耶律烈神色一凝,立刻追問道:「死傷人數多少?派了大夫過去了嗎?安排人手過去幫忙了嗎?」

  「目前死者五人,傷者十來人。倒塌當時正是外出用膳時間,傷者說是靠近土階梯道的爐壁外層突然炸開來,才會傷亡這麼多人……」

  「先派人送銀兩到死傷者家裡,務必讓大夫盡力醫治他們。我回房穿件衣袍,咱們立刻啟程,你在路上再跟我報告,先去找原平過來,當初六號礦坑的爐缸是他領頭造的,再把當時負責造外層的張春找來……」

  耶律烈言畢又走回屋內,取來衣袍,快手穿上後,他回頭望了李若水一眼,腳步暫停了一會兒之後,大步地離開房間。

  他會很快回來--因為這府裡有了他在乎的人。

  耶律烈這一離開,便是五日光景。

  田管事只告訴李若水城主出門辦事,請她寬心好好休養生息,其餘之事亦不敢多嘴。

  幸而李若水身子還不算真正健康,前兩、三日才在府裡走動一回,便要昏睡上好幾個時辰,她沒心情追問太多。

  只是,才成為他的人,便被冷落在府邸當個黃臉婆擱著,她心裡怎麼可能不忐忑?勾欄院裡那些恩客翻臉不認人嘴臉,她當時瞧到都寒心了。

  雖然知道耶律烈與他們不同德行,但此時應當是二人正要濃情密意之時,他卻不見人影,要她作何猜想?

  第四日,不想自怨自艾的李若水,讓婢女陪她到書房裡瞧瞧、找點樂子,誰知耶律府裡所有的書冊,全都是冶鐵冶煉類別,她著實難以感興趣。

  第五日,李若水走到灶房裡,向廚娘們學了幾道北方菜,也親手做了幾道南方菜,想著若是耶律烈回來,便可讓他嘗嘗這幾味菜餚。

  只是,李若水洗手作羹湯煮得極自在,廚娘卻膽顫心驚地頻頻詢問她是否餐食不適。

  李若水安撫了廚娘幾句後,只好離開灶房,不意卻在回房路上遇見了田管事。

  「李姑娘。」田管事連忙彎身為揖。

  「田管事好,敢問城主何時回府?可是遭遇了什麼棘手事嗎?」李若水柔聲問道。

  「李姑娘,實不相瞞,城外一處礦區出了事,城主向來身先士卒,這幾日便住在礦坑附近營帳裡。」田管事猜想城主應該也快回來了,於是便據實以告了。

  李若水一聽礦區出了意外,柳眉擔憂地擰了起來。

  「他人還平安嗎?」她急忙問道。

  「城主平安,請姑娘放心。是城主先前吩咐別讓你擔心,不許我們主動告知情況。」

  「什麼都不說,豈不更讓我擔憂嗎?礦場那裡情況如何?可有死傷?」她在心裡祈願著希望一切平安。

  「死者五個、傷者倒有十幾名。」

  「可請了大夫去察看傷者?我能幫上忙嗎?」她連忙問道。

  「大夫每日都去察看,只是那裡如今處處混亂,姑娘還是留在府裡比較妥當。城主也曾經交代過府內有事可找姑娘幫忙,只是姑娘身份畢竟不同一般,小人不敢……」田管事不敢腧矩,話說得欲言又止。

  「哪裡不同一般呢?不都和你們一樣希望城主能無後顧之憂,專心把外頭事做好嗎?」李若水輕描淡寫地說道。

  田管事一聽這話,立刻知道李姑娘是個聰明人,一時覺得交棒有望,眉眼全都笑開了來。

  這府裡細枝末節之事甚多,他不過四十來歲,正是男人大展身手之際,若能專心協助城主商業之事豈不太快人心。只是,城主可信任的人不多,能擋得住城主脾氣的人也不多。

  而這李姑娘正是上選哪!

  「若李姑娘身子許可,我便立刻向您說說這府內侍女、僕傭、廚役、衛上等等該注意之事。若您能快些上手,我便能待在礦坑多幫忙城主一些。」田管事急著想去幫忙,話也說得直了。

  「田管事,你就別客氣了。我不懂之事比牛毛還多,就請你多多費心。到時,若我不是這塊料,也請您依實告訴城主。」李若水笑著屈膝福了個身。

  「姑娘也甭客氣了,光是您能制得住城主那脾氣……」田管事也笑著回了個揖。

  「城主回來了。」一名小廝邊跑邊叫地跑進內院。

  「請姑娘先下令,看看現下應做如何處置。」田管事先給了個簡單問題。

  「我先看看他的狀況,再決定如何下令吧。先請灶房送上熱水及乾淨布巾到房裡。」李若水聲未落地,身子便已朝著房間方向飛奔而去。

  田管事看著李姑娘迫不及待想見到城主的姿態,他突然眼眶一熱。

  這些年來,城主不愛待在府裡,便是因為府裡沒有知心人哪!如今,老天爺總算派了個貼心姑娘到城主身邊了。

  天上的老夫人若知情,也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在外頭做牛做馬,你們待在府內卻連個人都找不到,一群酒囊飯桶!」

  李若水尚未走回房裡,便聽見耶律烈大吼大叫摔東西的聲音。她拎高裙擺,快步向前.踏入屋內。

  「我這不就來了嗎?何必為難人呢?總不能要大家沒事跟在我身後跑吧!」她輕聲道。

  耶律烈驀回頭,一個箭步便搶身到她面前,攬住她的腰往身前一摟。

  李若水仰頭望著他,胸口一陣抽疼。才幾日不見,他便瘦削了一圈,眼眶也凹陷了,像是幾夜都沒能安歇一樣。

  「你方才跑哪兒去了?」他不快地問道。

  「去跟田管事打探你的消息。」她說。

  耶律烈聽到這答案,滿意地點頭。

  她從腰間荷包拿出一條帕巾,擦著他染著污煤的臉龐。

  「你一定很擔心那些人的安危。」她說。

  耶律烈皺起眉,吞嚥了幾口口水後,耳根有些異常發紅。

  「我擔心的是我的銀子,他們全都是在幫我掙錢的。」他怒吼一聲,黑眸一橫便是凶神惡煞模樣。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表現出娘兒們關心的那一套!

  「沒了他們,你難道找不到其他工人?分明就是擔心,才會在那裡待上那麼多天,何必嘴硬?」她輕聲說道。

  耶律烈濃眉一皺,一邊瞪她,一邊在意著屋內其他人有沒有偷聽。

  「我付錢請你們來這裡看熱鬧嗎?還不滾出去幹活!」他轟地又是一聲雷鳴。

  僕傭大驚之下,立刻一哄而散。

  「說話何必這麼嗆?」李若水不客氣地戳戳他的肩臂,拉起他的手往前走。

  耶律烈冷哼一聲,順著她的牽引走到矮幾邊坐下。

  「我這種沒有家世背景,不就是臭錢比別人多幾個的人,若不再凶怒一些,旁人根本不懂得要把我當成一回事。」他突然粗聲說道。

  「讓旁人知道你是個好僱主,好生尊敬你,豈不更好?」她迎視著他的眼,可沒怕他半分。

  「你這張嘴就是太囉嗦。」他低頭吻住她的嘴,不許她再多言。

  吻住他朝思暮想許久的冷唇後,他不客氣地將自己氣息全渡到她唇裡,大掌更是不規矩地直探入她的衣襟,盈握住她小巧雪胸。

  「大白天的……不許……」她握住他不規矩大掌,貝齒咬住唇,忍住一聲呻吟。

  「你把眼睛閉上便不亮了,我們回榻上去。」他笑著輕啄她的唇,長指揉撫著她蓓蕾。

  那似痛似癢的灼熱感讓她輕顫了下,肌膚起了一片疙瘩,雪頸也泛起一陣紅。

  「這樣便動情了?」他低笑著以唇拂過她動情時總要泛紅的修頸。「待會兒可有得你受……」

  「我今兒個癸水來。」她埋首在他頸間,低聲說道。

  耶律烈悶哼一聲,驀地將臉頰沉入她髮絲之間,不高興地低咆著:「早知道我便不用拚死拚活地把事情辦到一個段落,趕著回來見你。」

  「你回來就為這個?」她捧起他臉龐,不客氣地問道.

  「不,我為的是這個。」

  耶律烈身子橫躺上她的腿間,大掌拉過她的手覆在頰邊,這才安心地閉上眸。

  「你不在身邊,我睡不好。」他說。

  李若水低頭望著他粗獷五官,鼻尖突然湧上一陣酸楚。

  手指撫過他疲憊眼窩,聽見他滿意咕噥聲,她一掌伸至他頸下揉捏著他僵硬如石的肌理。

  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她的十指穿入他的髮絲裡撫著頭皮。他長歎了口氣,反掌握住她的手,睜開眸直望入她的眼裡。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她問。

  「待會兒還有事要做。有個大食商人想用他的貨換回一批鐵器及繡貨,我得先看過清單,新一批白瓷及馬具也等著我監定後才能送貨……」他說著說著,眉頭便又擰起來。

  「不能讓人為你多分攤一些嗎?除了生病之外,我沒見你好好睡過。」指尖畫過他眉宇那一道皺痕,只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一番。

  「你早些把府裡的事上手,田管事能跟著我,我便能喘口氣了。」他說。

  「除了田管事之外,便無其他可信之人嗎?總不能老把擔子往一、兩人身上壓吧?」她問。

  「我頭一回做生意時,我的合夥人拿光銀兩,走得不見人影。我幾年積蓄全落空,最後甚至得在附件礦區掙錢,才有法子養活我和我娘。」他說起往事,又是一陣臉紅脖子粗。「如果我再遇到那傢伙,我鐵定給他幾拳,讓他跪地求饒……」

  「別惱了。」她摸摸他的頭,笑著說道:「若不是那人卷款而逃,你便不會懂得挖礦之事,便不會以鐵礦致富。」

  「你這是婦人之仁。」他冷哼一聲。

  「也許我是最毒婦人心。你把府內之事都交予我,不怕我居心叵測?」她反問道,故意齜牙咧嘴一番。

  「你在南方時,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在北方時,又成了我的人了。我怕你做什麼?」他理所當然地說道,依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也許我是以退為進。」她不服氣地昂起下顎,覺得被他認定做不了壞事,實在無趣。

  「你還不夠吃定我嗎?」耶律烈大笑地捏住她的小巧下巴,大掌也順著她的頸背往下撫去,一臉不滿地說道:「這幾天沒吃飯嗎?怎麼還是瘦得跟把柴一樣?全身沒幾兩肉,我隨便咬個兩口還會碰到骨頭。」

  「你滿腦子下流念頭。」李若水紅了臉,推了下他的肩。「況且,再怎麼瘦,氣色總還是比你好。你待會兒還要出去嗎?」

  「我一回家,你就急著趕我走?」他粗眉一擰,沒好氣地說道。

  「我是想你留在家裡,把你當成大爺服侍。」李若水摟著他的臂膀,盈盈一笑,自然而然地便知道該如何順苦虎皮摸。

  「那我自然要留下。」耶律烈心情大好,濃眉大眼裡儘是笑意。

  「用過晚膳了嗎?」她就怕他忙到忘了吃飯。

  「方纔在馬上吃過四個窩窩頭,現下不怎麼餓。」

  「姑娘,熱水送到。」田管事在門外大喊一聲之後,領人送進一小盆熱水。

  「請問姑娘、城主還有何吩咐?」田管事問道。

  耶律烈一語不發地指指李若水,一派自在地偎在她身邊。

  「讓他們先送上熱酒及沐身熱水,還有我剛才做的火腿燉肘子、蓮子鴨羹、松子冰肉甜糕。一個時辰後,城主會到書房去處理事情,屆時便麻煩田管事別讓他忙過子時才回房。」李若水輕聲說道,完全是一副賢內助模樣。

  「什麼冰肉甜糕、蓮子鴨羹,聽得人口水直流。」

  「待會兒你就能全吃到了。」李若水拿起洗手用具,先在他身邊擺好盛水盤,再用銅杯盛了水,從上往下淋水幫他淨手。

  耶律烈靠在牆邊望著她,整個人暈陶陶卻又感動無比。

  這是頭一回,他忙碌終日之後,有個人如此細心地照料著他。

  「我在作夢。」他傻笑地說道。

  「人生正是一場夢。」所以她才會從南方流轉被賣到北方為奴,卻又被他給帶回了身邊。

  她真實的夢境都還沒這麼荒唐哪!

  「所以你日日皆會如此溫柔相對?」他不想傻笑,可唇邊笑意就是忍不住。

  「你少作夢。」她嗆他一聲,眸裡溫柔笑意霎時轉成聰黠。

  「哈哈,這才算是你會說的話。」耶律烈將她的手攏在掌裡,認真地問道:「田總管開始教導你府裡之事了嗎?」

  「明日開始吧。我已立志要將你這府裡金山銀山全都收歸己有。」她口氣很狂妄,水眸燦亮如星。

  「你開心便好。」耶律烈大笑出聲後,長指挑起她的臉龐,認真地問道:「還有什麼事,想要我幫你做的?」

  「我現下只希望我爹娘、周嬸、夏大夫能快點抵達。」她望著他,不覺便脫口說出了自己身世。「其實,他們並非我的親生爹娘。我是在三歲時在城裡街上與家人走失後,被我如今的娘給帶回家照顧的。他們從沒隱瞞過我不是他們親生女兒一事,待我的好卻更甚親生。只是,爹這幾年體弱多病,沒法子再教書,我不忍心他們挨餓受苦,才會四處掙銀子……」

  他聽著她娓娓道來她的一切,知道這表示她已將他視為自家人了。

  他感動地撫著她的髮絲,靜靜地聽著她說話,並在心中對天起誓,再也不讓她受到一丁點的苦。

  那……他該娶什麼樣的正室入門,才不會讓她受苦呢?

  唉!都怪他太重誓言。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6-4 06:49 PM

第七章   


  十多日之後,李若水在田管事全心教導之下,已經將耶律府裡的行事規則都弄得一清二楚。

  直到此時,她才知道耶律烈給了她多大權限。這府內的所有採辦、記帳、來往銀兩紀錄,全都歸由管事負責。耶律烈甚至打算付銀兩給她當成薪餉,這根本是她不敢奢望之事。

  知道能經由自己的手賺進銀兩,她的感覺不知有多踏實。

  耶律烈待她極為慷慨,他在屋內新添了一個紫檀大櫃,放的卻全是她的衣服。從名貴狐裘至寸縷寸金的雲羅披帛、龍鳳紋錦,無一不備。各色名貴金銀首飾,更像是天上掉下來似地,一件件地往她那兒堆。

  他就只想著把最貴的物品送給她,哪裡知道常人哪會掛著比指頭遺粗的金頸鏈,還有戴著比拇指還大兩倍的翡翠、珍珠在手上呢?

  她當然曉得這些銀兩對他而言,無非九牛一毛。但最讓她動容的是,他可以不厭其煩地伴著她裁製新衣,為她挑選首飾。卻總是在花了太多時間陪伴她之後,每每要在夜裡挑燈與帳本夜戰。

  他甚至沒讓她喝避孕藥汁,更讓府裡人喊她「夫人」。若不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侍妾身份,她會恃寵而驕的。

  他待她的好,無話可說。因此,她如今什麼也不多想,只求專心做好分內事。

  這日,她才剛試擬好春節各類用品清單,還沒來得及出房忙碌,耶律烈便已衝進書房先逮住了她。

  「我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頭一件便是,你爹娘和周嬸及夏大夫再過四日便可以抵達北夷城了。」

  「他們還好嗎?我爹的身子能行嗎?」她興奮地揪緊他的手臂,一連迭地問道。

  「你爹娘此回北行,全是皇帝老子規格,馬車臥榻、婢女、奴僕、衛士十人隨行,走上幾個時辰便會休息。加上有夏大夫在,保證累不著他們一分。」耶律烈大拍胸脯,聲如洪雷地說道。

  「你真好。」李若水雀躍到坐不住,跳上他的腿間,攬著他的頸子,高興到連腿兒都晃動了起來,一張水靈氣質臉孔也變得孩子氣了。

  耶律烈撫著她的髮絲,從不曾為誰著想過的心,此時卻巴不得連天上星星都摘下來給她。

  「第二個好消息便是,我的人逮到了成駝,逼問出當初賣了你的人口販子,現在正要人循線往上找。」等他找到人之後,看他如何整治他。

  「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與誰結了深仇大恨。你沒傷了成駝或其他人吧?」她不愛與人結怨,覺得冤冤相報何時了。

  「銀子一撒下去,比拳頭還厲害。」他冷哼一聲,一副老子有錢、無所不能的蠻橫相。

  李若水對於他的有錢大爺模樣,沒法子苟同,只是追問道:「你對成駝怎麼了?」

  「他好吃懶做,靠的只是祖傳家產,早晚也會死得很難看。」他只不過是準備和成駝做同樣生意,好讓他更快兵敗如山倒罷了。「還有啊,我順道派人去查了晉王與那個朱芙蓉是否有擄人嫌疑,誰曉得他們竟然訂親了。」

  「是嗎?那恭喜他們了。」可惜了晉王的斯文哪!

  耶律烈看著她臉上遺憾,他雙頰一繃,怒聲追問道:「你該不會還在記掛著當時和晉王一搭一唱的事情吧!」他除了出口成「髒」之外,其他的什麼文章典故全都不懂。

  李若水怔愣地望著他橫眉怒目模樣,好一會兒後才回想起他所說事件。她萬萬沒想到這傢伙竟會把那事放在心上,如今仍在吃醋哪!

  她望著他麥色臉龐上的不是滋味,忽而學起他一臉不痛快的表情。

  「我是沒記掛晉王什麼,倒是你可懊悔了嗎?朱姑娘可也是京裡的明珠一顆。」她冷嗤一聲,微噘起唇。

  耶律烈一聽到她酸酸的話,他心裡當下大喜,頓時手舞足蹈,眉飛色舞了起來。

  李若水見狀,只得忍住笑意。

  幸好耶律烈只在她面前露出這孩子心性。否則以他如此喜形於色姿態,豈不在生意場上任人宰割嗎?

  「我連朱芙蓉長得是圓是扁都沒注意,哪來懊悔?」耶律烈大聲嚷嚷道,仍然一逕咧著嘴笑。

  李若水抿著唇擋住笑聲,一本正經地點頭。

  耶律烈看她似乎仍介意朱芙蓉一事,喜出望外之後,說話便更加沒了遮攔。

  「別說朱芙蓉是圓是扁,我不知道。朱芙蓉也不過就是個富豪之女,我的正室該是王族名門之後……」

  他的話戛然而止,李若水的笑意則在瞬間拋到了九霄雲外。

  原來--他的正室之位是為名門貴族之女而虛懸著。

  她發抖的手掌緊揪住裙擺,對著他強擠出一抹笑容,急欲表現出不在乎模樣。

  他給的已經太多,她不能再奢望什麼。

  耶律烈望著她身子輕顫模樣,恨不得咬斷自己舌頭。

  「我……我……」他的話梗在喉嚨,猶豫著是否要說出真正原因。

  「無所謂,我早晚都是該面對這些的。」李若水戴上雲淡風輕面具,低聲說道。

  他瞪著她若無其事神色,忽而伸手扣住她手腕,濃眉蹙得死緊。

  「你當真不在意?」耶律烈粗聲逼問。

  「我若在意了,你會改變心意嗎?」她如星黑瞳望入他眼裡。

  耶律烈說不出話來,只好將她緊攬進懷裡,孬種地假裝沒看到她眼裡的傷痛。

  「我在我娘面前許過誓……」他嘎聲說道,也顧不得怕她覺得自己蠢直了。

  「你甭解釋。」她不想聽。

  他想挑起她的臉龐,但她卻掙扎著不願抬頭,因為不爭氣的淚水洩漏了她的心痛。

  叩叩--

  門外響起一聲輕敲。

  「何事?」耶律烈不耐煩地問道。

  「董王爺派人送來野生紫茶,使者正在門口等著您的回音。」田管事在門外說道。

  「退回去,我用不著那種東西。」董王爺送禮是存何居心,他很清楚。

  「是。」田管事腳步聲漸漸遠去。

  李若水趁著他分神說話時,一溜煙從他懷裡離開。

  「人家送來總是善意。」她站至桌後,力持鎮定地說道。

  「收了東西還要回禮,我哪有那個閒功夫。」他大步走近她,朝她伸出手。「過來。」

  李若水故意繞著方桌,始終與他維持著不近不遠的一桌距離,故意讓他抓不著人,讓他臉色難看,是她唯一能做的小刁難。

  「董王爺送禮而來,倘若只是想示好而無所求,我可代你處理回禮之事。畢竟你人在商場,總不好多結惡緣。」她面無表情地說道。

  他緊盯著她的眼,緩緩地說道:「董王爺徒有王位,卻因嗜賭而敗去家產。他有個女兒,鎮日就指望靠著這個女兒來穿金戴銀。」

  「那不是正合您的心意嗎?與這樣一門親家結盟,是他攀緣於你,而非你有求於他。」她完全不閃躲地直視著他。

  耶律烈被她一語道破心中那股傲然之氣,心裡又惱又心疼著她。

  「你竟然猜得出我在想什麼,怎麼就不懂得我對你的用心呢?」他啞聲說道。

  「我寧可自己傻一些……」李若水忽而飛快地跑向門邊,只想在淚水奪眶而出之前,遠離他身邊。

  耶律烈一個箭步往前,大掌勒住她的纖腰,不許她遠離。

  他手勁勒得緊,她喘不過氣,痛苦地揪緊眉心。

  他旋即鬆手,轉而握住她的肩膀。

  「我在我娘墳前許過誓,一定要娶個……」他低吼著,想把話給說清楚。

  李若水搗住他的唇,美目閃著水光。若她接受了他的理由,她便會說服自己永遠與另一名女子共享丈夫,她不甘願啊!

  至少現下還不能甘願哪……

  「不論我正室是誰?我這輩子都是你的安身立命之處,懂嗎?」耶律烈死盯著她的眼,以烙印似的強度吐出口。

  「我只信我自己,所以我會努力做好管家工作。」讓自己成為比他的正室更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耶律烈望著她眼眶含淚的倔強小臉,恍若看到當年咬著牙什麼苦也要吞的自己。

  不過男子本該有氣吞四方的氣勢,而纖弱如她就該由著他守護不是嗎?

  耶律烈伸出手掌搗住她的唇,換他不許她開口。

  「我耶律烈發誓只要我有一口飯,就一定先讓你吃,若違此誓,天打雷劈。」他定定地注視著她,沉聲說道。

  她黑眸裡泛出淚光,百感交集的心緒卻讓她閉上眼不再看他。

  他歎了口氣,無言地攬她入懷。

  他許過的誓一定會做到!但他從沒想過,他許過的誓言居然會傷害到他最在意的女人。他怎麼就不能更狡猾一點、更懂得變通一些呢?

  「好了,我得要去忙。」她抬頭在他下顎印下一吻,拉開他大掌的箝制。「你也快去處理你的事情吧!」

  他還不想放手,一逕定定地盯著她。「總之,你想做……」

  「我想做什麼便去做,是吧?那就放手讓我去做吧!」她嫣然一笑,後退一步。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從他懷裡翩然飄開,向來處事果決的他,此時卻不知道該對她如何是好。

  三日後傍晚,李若水與田管事一同處理完春節例行之事後,不想給自己太多時間胡思亂想,她坐回書房裡,拿著毛筆書寫名冊。

  她已弄清楚了府裡婢僕的脾性及專長,正依次將他們編列入適合之處。而她每日也撥出半個時辰,教導那些有心認字的人習字、籌算之技。

  日後機會便比別人來得多些!

  「李姐姐,華媒婆來訪!」李若水的貼身婢女小環敲門後進入。

  李若水抬頭,柳眉輕蹙,無論怎麼回想,就是找不出田管事曾經提過任何關於華媒婆之事。

  「華媒婆與城主有何關係?」李若水放下毛筆,心裡卻閃過一道不好預感。

  有些事她早晚都是要面對的,只是沒想到竟會來得這麼快!

  「請恕小環多嘴,上回華媒婆來府內時,我正巧在廳裡侍候過。」小環說道。

  「你但說無妨。」

  「華媒婆先前曾到府內與城主商談婚事,因為州郡內有許多王爺都想將女兒嫁給城主,董王爺是其中最熱絡之人……」

  「就是之前曾送過兩回珍貴野茶的董王爺?」在耶律烈默許之下,她確實回了兩次禮。

  「聽說董王爺收到第二次回禮後,便四處張揚著城主即將上門提親一事呢!」

  「是嗎?」李若水低眸而下,將顫抖指尖縮成拳頭,不許自己顯露情緒。

  原來這一切竟是她在推波助瀾了?

  「夫人……你別難過,城主只喜歡你一人,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情。」小環急忙上前說道。

  夫人公私分明,該認真做事時.絕不隨便,總是默默做得比別人還多。此外,夫人不端架子時,總是和大夥一起說說笑笑,誰身子不舒服,家裡需要些什麼,夫人總是比誰都清楚,大伙都巴不得城主快快把她娶進門啊!

  「你說得沒錯,他確實待我極好--既是如此,我便該把分內事做好。」

  李若水將髮絲撥至耳後,稍事整理儀容之後,便讓小環陪著她一同走至偏廳。

  一踏入偏廳,一位身著紅衣的大嬸便吊著嗓門,格格笑著迎了上來。

  「唉啊,這位想必便是如今在城裡聲名大噪的李管事了。」華媒婆揮著手絹亂笑,目光卻是直盯著李若水--

  頭簪極品紅焰珍珠,身穿白緞金線刺繡鳳尾裙.身披蟬翼帛巾,城主果然一如傳言中地極疼愛這名夫人哪!

  「您請坐。」李若水淡淡一笑,姿態優然地走至椅邊落坐,一舉一動全是王族禮儀姿態。

  這戲劇她在朱府演過半年,總不生疏。

  「外頭都說您把府裡打理得井然有序,今日一瞧果然名不虛傳,瞧瞧這黃花梨木插屏上頭的蓮花彫得多細膩,就連羅漢榻上頭的茗瓶茶具,也無一不雅致啊!」這耶律府裡幾時這麼品味超然過,就連尋常王府都沒這般氣勢哪!

  「上頭瓷器皆是北夷窯裡燒出的好東西。」經過這麼一擺飾之後,耶律烈帶人回府小酌時,客人瞧著歡喜,竟也多成就幾筆明年生意哪!

  「請用茶。」婢女送上玉青色瓷碗,舉盤退步姿態全是李若水教導過的好規矩。

  華媒婆喝了口茶,又嘗了塊乳糕,嘴裡喳呼地說道:「唉啊,這糖餅果真精緻哪!無怪乎三日前你幫城主擺的那場南方小宴,成了州縣裡富豪們競相倣傚的對象呢!」

  也正因為那場宴會,李若水始終陪坐在耶律烈身邊一事引來好奇,華媒婆如今才會在董王爺請托之下,特地上門一探。

  耶律烈性剛烈,脾氣又惡,向來不好與人親近,現在身邊多了這麼個侍妾,董王爺自然心急。

  「您過譽了。我是南方人,自然用南方菜待人。」耶律烈還允過她,若是找著好廚子,便要開間客棧飯館讓她一解鄉愁。「不知華媒婆今日上門,有何貴事?」

  「唉啊,我原本是有些話想托您轉告,只是您身份與尋常管事不同,老朽並不知情這些話能否傳達至城主耳中。」華媒婆始終笑著.暗暗評估著這李姑娘可否有登上正室的野心。

  「您但說無妨,若我公私不分,城主又豈會讓我把持府內諸事呢?」李若水維持著一貫淡笑,也不動怒。

  「董王爺說他與城主也算舊識,想邀請城主三日後至王府品茶。」

  耶律烈大步走進廳堂時,正好聽到華媒婆這樣說。

  「我不去。」他神色一沉,走到李若水身邊坐下,握住她冰涼的手。「手怎麼冰成這樣?來人,還不快送上暖火爐。」他大吼一聲,嚇得婢女們急忙落荒而逃。

  「我說城主啊……」華媒婆陪著笑臉,一張嘴笑咧到臉頰兩邊,佯裝沒看見他對李姑娘的呵護,「您如不想到董王爺那兒,也有其他郡主們等著您青睞呢呢!以您的身份財勢,還是得選擇一位名門淑女匹配……」

  「你可以走了。」耶律烈重重一拍矮幾,肩臂肌肉僵硬得像是隨時都要炸裂開來一般。

  「當初您也不排斥老奴上門來跟你說婚事的,今日便也請賞給老奴一個面子吧!這些王府閨女們的名冊、畫像,我就擱在這兒了……」

  華媒婆放低聲音,悄悄把冊子擱到耶律烈手邊矮幾。

  「我不需要!」耶律烈將冊子往地上一掃,冊子啪地一聲重重砸落於地。

  「您別發火,我也是一番好意……」華媒婆笑得尷尬,低頭猛搓著手。

  「冊子與你無冤無仇,何必亂出脾氣呢?」李若水望了耶律烈一眼,臉上表情淡然若水。

  華媒婆倒抽一口氣,忍不住抬頭偷瞄了一眼。

  只見耶律烈那對黑目像是要將人吞剝入腹一樣地狠瞪著李姑娘,但那李姑娘卻是不為所動地彎身拾起那本冊子,重新放回桌子。

  「城主一定會詳讀此冊的。」李若水對著華媒婆說道。

  「姑娘果真識大體哪!」華媒婆重新擺回笑容。

  「誰許你喊她姑娘的!叫她「夫人』!」耶律烈臉色一整,倏地發出一聲雷鳴大吼,轟然到連屋頂都震動了。

  華媒婆給嚇得雙唇顫抖,嘴巴一張一合的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給城主倒杯茶。」李若水對小環說道.走到華媒婆身邊。「我送您出去。」

  「送什麼送,她是不認得路嗎?還是旁邊的丫鬟全都吃飽撐著,什麼活兒都不用干?」耶律烈再度把矮幾上那本礙眼冊子往地上一扔。

  他扔得不過癮,愈想愈氣,乾脆把矮幾也給抬起來往地上一摔。

  一陣石破天驚的摔落聲之後.所有人全都變成了木樁,嚇得一動也不動,只有李若水仍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他。

  耶律烈懊惱她的平靜,卻對自己的情緒不穩感到更加憤怒。

  「奴婢送華媒婆出去。」小環急忙上前說道。

  李若水稱許地對小環點頭,走回耶律烈身邊,她再度拾起那本冊子,澄朗朗眼神直視著他。

  「你如果有心要納正室,便應當頭赴董王府宴會。」她臉上很平靜,指尖卻直發麻,心裡直想著要把冊子撕個一乾二淨。

  她沒有那麼寬宏大量,她只是忍著忍著忍著……忍到不能再忍為止。

  「你就這麼高興我納別人為正室?」他一躍而下榻邊,怒氣沖沖地走到她面前。

  「這事我們先前便討論過了。難道我哭啼一番。你便會改變心意嗎?若不是,我又何須再往自己心上插刀。」她努力地想將呼吸控制成平穩,不料太用力的結果,卻讓全身都不停地顫抖著。

  「你……受苦了。」他捧住她臉龐,愛憐地說道。

  她雙唇顫抖地瞪著他,忽而舉起那本冊子,沒頭沒腦地打著他的肩臂,淚水忍無可忍地決堤而出。

  「對!我受苦了,都是你這個人惹的禍!我原本沒有什麼期望,就是你太寵人,讓我的心奢求得太多,我現下才會這麼難過!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耶律烈牢牢抱住她,雙唇親吻著她的淚水,心都碎了。

  要如何在不能違背對娘的承諾之下,珍惜眼前人、不讓她受委屈呢?耶律烈恨不得敲開自己鈍直不懂轉彎的腦袋。

  耶律烈的下顎頂住她髮絲.健臂不顧她掙扎地硬將她捆在懷裡。他張開口,記憶像刀片般地刮出他的咽喉,他聽見自己說道--

  「我是遺腹子,我娘為了扶養我,在貴族人家吃過很多苦。那些王族不過是因為她動作稍慢,便把她罵得豬狗不如。她甚至曾因手掌龜裂勾壞了緞鞋上絲線的這種小事,被甩了一巴掌而聾了一隻耳朵。貴族有什麼了不起,全是一堆靠著皇帝銀子過日子的米蟲,他們憑什麼糟蹋我娘……」

  他用力閉上眼,不許眼裡熱氣聚集,卻止不住全身顫抖,只好將她擁得更緊。

  李若水緊握住他的手,替他流著他不願落下的淚水。

  「你娘過世時,你已經發達了嗎?」她問。

  「我手邊有第一筆銀子時,她生了場大病,沒熬過就升天了。我在她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對著她許過誓,這輩子一定要娶個王族之妻,替耶律家光耀門楣。我娘是聽完而煙氣的,那表示她信了我的承諾……」

  耶律烈低頭撫著她的臉龐,不捨地吻著她的淚。

  她攬著他的頸子,淚水卻沒法子停止奔流。聽了這些話,她知道自己再沒法子閃躲了,得心甘情願地看著這個男人迎娶其他女人為正室了。

  罷了,為了這個愛她至深的男人,委屈也算不得什麼了。她只願他開心如願,因為他亦是如此待她的啊!

  她揚眸望著他,他正皺著眉,滿臉的煩惱。

  「你好好圓滿對你娘的承諾吧!」她撫住他揪結眉心,知道他性子耿直,這事是一定要做到的。

  「你……說什麼……」

  「我圖的不過就是你待我的一顆心。如今知道你想迎娶貴族之女是為了遺願,那麼我也不計較什麼了。」這話是用來安慰他的,但只要他得到了安慰,她的苦全都可以忍著。

  畢竟他吃了比她更多的苦哪!

  「你不該待我這麼好。」他啞聲說道,眼眶不爭氣地發熱著。

  「這話該由我來說。」她撫著他的臉龐,只是笑著。

  望著她這一笑,耶律烈的淚突然奪眶而出了。他慌亂地把臉埋入她的頸間,熱淚卻不聽使喚地繼續奔流著。

  若水方纔那一笑,與他娘臨終前的一笑,多麼相似哪!她們不過就是希望他能快樂過日子罷了。

  「烈……」她見他竟哭得如此傷心,心也慌了,只好更加用力地摟著他。

  「我沒事。」他啞聲說道,漸漸平復了情緒。

  「城主、夫人,守城衛士通報.夫人的爹娘已經來到城外了。」小環氣喘吁吁地跑,邊喊到門口。

  「你不是說他們明日才會到嗎?」李若水驚喜地一抬頭,抹去淚痕後,馬上就要往廳外走去。

  無奈心太急,竟絆到腳,身子搖晃了一下,幸虧耶律烈攬住她的腰,穩住了她。

  「我怕他們今日到不了,你又要擔心了。」耶律烈取來素帕拭淨她的淚痕,笑著說道:「把臉給我擦乾淨,我可不想讓他們以為我欺負了你。」

  李若水一笑,拿走他手裡帕巾,踮起腳尖也為他拭去淚痕。

  「我會告訴我爹娘,你不會欺負我,只有我欺負你的分。」李若水嫣然一笑後,拉著他的手一塊跑出廳堂。

  耶律烈望著她喜不自勝的模樣,心中已經有了想法。

  他對娘的承諾要做到,但他也萬萬不能辜負李若水。兩全其美之事或者極難,但他此生走過的路哪條不難呢?

  那一夜,就在李若水開心地與家人暢談之際,耶律烈則在書房裡對燭苦思。

  隔日,信差帶著耶律烈的信件,快馬馳往皇城方向而去……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6-4 06:50 PM

第八章   


  接下來的日子,耶律烈一想到未來之事,便沒法子不笑.心情好到城裡內外百姓都以為他被下符咒,改頭換面了。

  即便是夏大夫沒事老愛對他大小聲,耶律烈也都心情極好地甘之如飴。

  畢竟若不是夏大夫,他也碰不到李若水,要他打塊手銬腳鏢那麼大塊的金牌給夏大夫隨身戴著,他都無所謂。

  況且,自從李若水爹娘和周嬸來到府裡之後,一知道是他救回了李若水,幾位老人家感動到只差沒對他雙膝落地,待他態度自然極好,讓他覺得像是重新擁有了家人一般,心情自然大為愉快。

  以前耶律府內不過是個身子睡覺之處,如今他累了一日回到府內後,便會聽到她飛奔而來的腳步聲。一顆心有了著落,這府裡才真正算是個家。

  這陣子,他每日望著李若水在府裡因為年節而忙進忙出,望著她為著他裁量新衣,縫鞋製衣的模樣,好幾回都忍不住眼眶發熱。自從他娘走後,他已經不清楚自己有多久不曾好好過個年了。

  若水老愛聽他說著礦業及經商情形,但她不知情,他此生做得最好的一筆交易,便是買回了她這樣一個娘子哪!

  如今什麼皆好,唯有一事欠缺完滿--便是當時擄她交易的兇手仍未受到懲罰!

  她或者能夠以德報怨,原諒當初擄賣她之人,但他不是君子,他有仇必報。他若不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總還是要提心吊膽冒著再次失去她的風險。

  於是,耶律烈日日催促著田管事詢問追捕人進度,卻萬萬沒料到賊人還沒追捕到,成駝卻先被他弄得垮臺倒店,流落街頭了。

  這一日午後,田管事走進耶律商行後方偏廳裡,低聲說道:「城主。」

  耶律烈看他一眼,繼續將手裡一份礦量冊子讀完,這才又抬頭問道:「什麼事?」

  「成駝等一票相關人全都帶到。」田管事說道。

  「總算全都到齊了。」耶律烈伸了個懶腰,眼裡閃過一絲戾氣。

  經過這些時日的追查,他心裡早就有個底,知道誰應該是幕後真兇,他不過是在等著人親口承認罷了。

  耶律烈起身伸展了下筋骨,雙手往空中揮舞了兩拳。聽見拳風發出咻咻之聲後,他滿意地勾起唇角,大步走向商行最後方的一處空房。

  空房外站著數名武功高強衛士,團團圍住屋子。

  耶律烈一腳踹開大門,大聲宣告著他的到來。

  屋內幾名忐忑不安的人,此時全都驚跳了一下。當然跳得不怎麼高,因為除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成駝之外,每個人身上都披掛著重重鐵鏈。

  耶律烈厲眸打量了所有人一回後,他往屋內唯一一張大椅裡一坐,單膝箕踞而坐,像只隨時都要一撲而上的猛虎。

  他朝田管事一點頭,田管事清清喉嚨後,朗聲說道:「成駝,於西市人口販市裡買了李姑娘。」

  「張強,從中區驛站買了李姑娘,將人帶到西市人口販市。」

  「郭茂,將李姑娘由南方暗市裡帶到中區驛站轉手給張強。」

  「錢巴子,從南方朱府擄走李姑娘,再賣到南方暗市。」

  田管事每念一則,所有人便一陣心驚膽跳。因為耶律烈開始冷笑,顯然找到了每一個曾讓李若水受苦的人,準備要大肆反擊。

  這些人會被出賣應該不算太意外,畢竟他們先前做的全是人的交易,而他們也是人,都有價碼……

  「現下,我們只剩最後一個幕後兇手。」

  耶律烈走到被縛的錢巴子面前,手揮出一把匕首抵住他喉頭。

  「是誰指使你帶走李若水的?」耶律烈瞪著錢巴子,毫不介意地在他喉間劃出一道血痕。

  錢巴子長著粗硬鬍渣的黑臉怒道:「要人沒有,命一條!」

  「命確實是只有一條,但是不死不活地便可以讓你死個十次。」耶律烈冷笑著,瞄了旁人一眼。「這人若不說出真相,你們全都陪著他一起不死不活。」

  所有人面面相覷了起來,額冒冷汗了。

  「你都被人拱出來了,幹麼還護別人?裝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成駝頭一個發難,嚇到渾身抖得不停,眼睛卻在旁人不注意之時,狠瞪了耶律烈一眼。

  他已經一敗塗地了,今日卻還被人從破草屋裡綁至此處!這耶律烈分明欺人太甚,如果讓他逮到機會的話,一定捅他一刀。

  錢巴子咬緊牙根,不說便是不說。

  「是不是與那個你老掛在嘴裡,說要跟你離開的那個南方千金有關?」郭茂與錢巴子平時交情不差,一看他維護人姿態,便隨口猜測道。

  「千金小姐?」耶律烈臉龐肌肉一緊,瞪向錢巴子。

  錢巴子沉著臉,仍然拒不說話。

  「是朱芙蓉指使你的,對不對?!」耶律烈手裡匕首一轉,驀地插入錢巴子肩頭。

  錢巴子悶哼一聲,臉色一白,血液開始緩緩流下。

  成駝倒抽一口氣,嚇得雙唇發青。

  耶律烈面無表情地看著錢巴子。這人武藝不差,只是這幾個月來頻頻被人襲擊,前傷未癒、後傷又起,如今才會被人輕易囚綁在此處。

  「她如果真當你是一回事,幹麼要嫁給晉王?」耶律烈抽回匕首,後退一步。

  錢巴子痛得額冒冷汗,仍然一聲不吭。

  「你可知道除了我們之外,近來為何還有其他人馬追殺你?」耶律烈冷笑一聲,繼續逼問道。

  「那些人不都是你派出來的爪牙嗎?」錢巴子說道。

  「那些人全都收了朱芙蓉的銀兩。她即將成為王爺之妻,豈可有把柄握在他人手裡?我這人不玩暗招,你若不信,我揪幾個暗殺者過來讓你逼問。」耶律烈說道。

  「朱芙蓉那個小賤人!」錢巴子大吼出聲,一雙大掌胡亂揮舞起來,大聲吼叫著。「我幫她除去多少眼中釘,一角半銀也沒收。要不是因為她……要不是因為她許了我……我要宰了她!」

  「朱芙蓉招惹了我的人,她會得到應有報應。」耶律烈對田管事說道:「發張帖子給晉王,請他至北夷城一會,說我有要事要與他相談。」

  這朱芙蓉能如此不在意地毀掉其他女子名節,他便要她也嘗嘗同樣滋味。

  「耶律爺,那我可以走了吧?」成駝眼巴巴地開口問道。

  「在我還沒想清楚之前,你們全都給我待在這裡。」耶律烈瞪他一眼。

  「萬一你想了十年才清楚,那我們怎麼辦……」成駝哭哭啼啼地又朝耶律烈靠近一步。

  「你最好希望我不會如此。」耶律烈厭惡地後退一步,揮手讓田管事把成駝推到後方。最深的恐懼是在於不知情會被如何對待,他就要他們受這些苦!

  「耶律烈!」成駝突然掙脫田管事,從懷裡掏出一柄匕首驀地刺向耶律烈。「納命來!」

  耶律烈閃身避開這一刀,一腳踹開成駝。

  成駝痛倒在地上,卻又很快地往耶律烈一撲。「你毀了我生路,我今天要跟你同歸於盡。」

  「若不是你平時不才,把家產敗盡,如今豈會兵敗如山倒?」耶律烈輕鬆地一掌揚向他的頸子,格開成駝的攻勢。

  成駝被打得口吐鮮血,匕首卻在胡亂揮舞間劃上耶律烈手臂。

  成駝發出一聲冷笑後,便被耶律烈一個反掌制伏在地上。

  門口護衛在此時入內,將成駝拉至角落,以鐵鏈腳鐐加身。

  「城主,要把他押到官衙裡嗎?」田管事上前問道。

  「把他趕到隔壁城鎮。他現在身無分文,在外頭孤身一人,比死還慘。」耶律烈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後,大步轉身走出房門。

  突然間,他的眼前一陣天昏地暗,他瞪大眼,緩緩回頭看向成駝。

  成駝發出一聲冷笑。「我活不下去,也要你到陰曹地府作陪!」

  耶律烈應聲而倒,壯碩身軀重重地摔到地面上。而他緊閉著眼,完全沒感到任何一絲痛苦,因為他整個人已經昏迷了過去……

  傍晚時分,李若水總是要比平時更忙碌幾分,因為她習慣親自為耶律烈烹調晚膳。

  正當她在灶房內為耶律烈整備餐食時,突然聽見門外傳來幾聲大喊。

  「夫人、夫人,城主昏倒了!」

  李若水手裡銀箸落到地上,她轉身便往外跑。

  「夫人……」小環氣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

  「城主呢?」她雙唇顫抖地問道。

  「已經回到房裡了,夏大夫正在為他看診。」

  「怎麼會突然昏倒?」

  「聽說是成駝砍了城主一刀。」

  李若水一聽,臉色更白了,她拎起裙擺,小跑步地往前直奔,頭也不回地交代道:「立刻送熱水及乾淨布巾到城主房裡。」

  田管事一看見她,立刻迎了上去。「夫人,城主昏迷,對外該如何說明?」

  「讓府內人不許聲張此事。若有外人問起,便說是受了風寒。生意場應對之事,便請田管事先暫時取消,城內鋪子巡視行程則煩請田管事代司其職,萬事拜託了。」李若水誠摯地看著田管事,卻是聲未落地,整個人便已衝上長廊。

  李若水跑進房裡,一見到夏大夫的臉色,她後背一涼,心狠狠地擰了起來。

  她站到榻邊一看,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耶律烈躺在床上,面無表情,臉色慘澹、雙唇發白,寬厚額間冷汗點點。

  「夏大夫,他怎麼了?」她咬住唇,拿起手絹替耶律烈拭汗。

  「中毒。」夏大夫取出一隻白色藥丸放到耶律烈唇邊,又取出純銀長針飛快制住他手臂上幾個穴道。

  「中毒?」李若水雙膝一軟地坐上榻邊。

  「成駝砍他的那一刀上頭有毒,幸好毒氣尚未走至心脈。我這百草丸能除五成毒素,至於剩下的那五成毒.我怕囤積在血脈裡一久,會造成他日後臟腑受損、吹不得風、曬不得熱,變成半死半活藥罐子。」夏大夫說道。

  「找人跟成駝要解藥了嗎?」李若水回頭看向剛入門的田管事。

  「已經將成駝押回府,他說解藥要換也成,但得把他身家都恢復,還要我們寫個字據證明。」田管事說道。

  「照辦。」李若水說道。

  「但城主若醒來……」

  「如果沒有解藥,他醒來後也不會好。」李若水走到桌前,迅速地磨墨,執筆寫下字據。「告訴成駝,若城主復原,他便一切無虞。若城主有了任何不測,他便會遭受到同等待遇。」

  田管事領了字據離開後,李若水馬上又奔回榻邊。

  「夏大夫,他如今狀況……」

  「若沒解藥,怕還要再昏迷上幾天。醒來後,這臂膀應當也就該廢了。」

  李若水跪在榻邊地上,雙手合十,雙眼緊閉地用最虔敬的心跟上天祈求著耶律烈的平安。

  只求他好好活著,其他都是身外物啊!

  「夫人……」田管事疾衝而入,結結巴巴地說道:「成駝呈上此一藥方,只是……只是……」

  「快說。」李若水驀地睜眼回頭。

  「他說……這藥需得以城主最親主人的血肉為藥引,方能血氣相通,去除毒性。」田管事將藥方拿到夏大夫手邊。

  「荒謬!叫他來跟我對質,人血人肉入藥,不過便是迂儒們裝腔作勢造成的謬誤,何來血氣相通之有……」

  「我不能讓他冒一丁點風險,我去找這味藥,馬上便回來。」李若水急得無心聽完夏大夫的話,揮手讓小環跟在她身後,飛快地便往外走。

  「你去哪兒找?都跟你說那只是成駝……」夏大夫話未說完,李若水已經不見蹤影。他只好趕忙再為耶律烈取針、扎針,也就不再多話。

  不久後,婢女小環紅著眼眶、雙手顫抖地捧進一隻瓷碗。

  「這是藥引。」小環說道。

  田管事別開頭,連看瓷碗一眼都不忍心。

  「這藥哪兒取來的?」夏大夫皺眉問道。

  「夫人一回房,就拿刀使勁朝自己的腿--刺下去……她說……爺那一刀是替她挨的,所以……」小環想到當時情景,仍不住地顫抖著。

  「都說她平時聰明,怎麼這時就成了傻子!」夏大夫氣得破口大罵。

  「可那是夫人的心意,萬一解藥真缺了這一味,夫人和城主都會遺憾終生……」田管事說道。

  夏大夫一邊咒一邊命人拿來小灶,將瓷碗裡血肉與成駝拿來的解藥放在小鍋裡一同滾了一回之後,再用湯匙一匙一匙地餵進耶律烈的嘴裡。

  才餵了半碗,耶律烈便呻吟了一聲。

  夏大夫立刻握住他的手脈,舒緩了眉。「這解藥是真的,他的氣血開始舒緩了,毒氣也漸漸退散。你們注意他的情況,繼續把這碗藥給喂完.之後把我開的藥方一日熬成三碗,讓他喝下,四、五日內吐完毒液後便會清醒。」

  「謝謝老天……」拖著腳步走到門邊的李若水,一聽到這話,整個人便跪倒在地,腿上血傷沭目驚心地濕了衣裙、染了一地鮮紅。

  「夫人!」小環和田管事連忙上前扶起面無血色的她。

  夏大夫則是抓起一把止血藥草,搖頭歎氣地走向李若水。

  這世間兒女情愛,總歸便是一個傻字哪!

  日間,暖陽普照,耶律烈房內卻仍燒著暖炭,烘著幾味舒筋鬱血青草。

  耶律烈躺在羅漢榻裡,身後墊著幾個月牙枕子,榻邊圍起一道秋香色紗簾,將榻裡情況全映得朦朦朧朧。

  李若水坐在他身邊,扳開他的口,一湯匙一湯匙地餵著他喝湯藥。

  昏迷了三天的他,除了偶爾發出幾聲含糊的低吼及嘔吐毒液之外,始終不曾清醒。

  她餵入的半數湯藥全都溢出他唇邊,可她仍然極有耐心地重複著。

  秋香色紗簾之外,小環看著夫人,忍不住脫口問道:「夫人,要不要小環幫忙……」

  「不用了,他不會喜歡人家看到他這模樣的。」李若水舉起衣袖拭去他唇邊藥汁,「你把熱水搬進來,趁著現在人都不在場,我替他擦擦身子。」

  小環離開之後,屋內便只有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作響聲,還有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

  「你啊,若不是平素太霸道、事事得理不饒人,怎會老被人襲擊呢?躺了三天,連眼皮都沒掀一下,這樣你滿意了吧。」

  李若水敲了下他的前額,見他仍然毫無表情地躺在原地,她傾身將臉頰偎在他仍剛硬卻太過冰冷的臂膀上。

  「不是很愛朝我大吼大叫嗎?怎麼不快點醒來跟我及成駝理論一番呢?」李若水的話沒得到回應,外頭卻傳來一聲呼喚。

  「夫人,董王爺偕同郡主來訪。」田管事在門外喚道,聲音極其嚴肅。

  李若水皺起眉,知道田管事不是那種不識大體之人,如今又怎麼會任由人擅闖入府呢?

  「城主現下仍在休息之間,不便接客。」她說。

  「你是什麼東西,竟然也敢阻擋本王!」

  李若水聽到長鞭嘯聲及田管事的一聲悶哼之後,心裡約莫有了底。

  到耶律府裡撒野,簡直欺人太甚!

  「王爺位高權重,自然不會仗勢欺人,硬要闖入打擾城主安眠。」李若水瞪著房門,雙目似火,嘴裡卻是盡可能平心靜氣地說道。

  「好利的一張嘴,你就是那個李若水吧!外頭如今傳聞城主被『身邊人」給毒害了,我當然得來瞧瞧城主是否真的已遭毒手。」董王爺臉色一沉,肚子一圈肥肉氣得一顫一顫地。

  「夫人待城主極為專一,只有可能幫他擋毒,絕不可能下毒害人。」田管事連忙解釋道。

  「給我開門!」董王爺舉起長鞭,又要出手時,房門突然由內打開--

  「李若水見過王爺、郡主。」

  李若水忍住腿間痛苦,輕輕屈膝,揚眸看向董王爺。

  董王爺一看這女子,心裡不禁一怔。

  女子杏臉明眸本就好姿容,氣質儀容卻更勝容貌一籌。只是髮鬢微亂,額上染著輕汗,顯然正在操持事務,即便說她是王妃之輩,也不至讓人起疑。

  「城主呢?」董王爺問道。

  「城主剛喝完藥,如今正在安睡中。」李若水望了田管事一眼,給了他一個安撫眼色後,她低眸而下,掩去眸裡憤怒。

  造反了嗎?門口衛士是做什麼用的!耶律府裡豈可任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不用等到耶律烈嚴懲人,她待會兒便要給那些衛士一些教訓。

  「去告訴耶律城主,說我帶著我郡主來訪。」董王爺命令道。

  董家郡主一身光鮮地站在王爺身邊,傲然地看著這個一身素裳、蓬頭垢發、身上還染著髒污的李若水,不免得意地挺直胸脯。

  「咳咳咳……」

  門內忽傳來耶律烈數聲驟咳,李若水連忙跑了進去,只是腳步才跑得快了些,腿上傷口又裂開了。

  她痛得彎下身,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

  田管事喚來衛士擋在門口,不論董王爺如何推拉,都不讓人入門。

  「刁奴!」董王爺站在門邊大吼著。「耶律城主,您可是為人所脅迫、行動不得自由?本王給你作主!」

  李若水不理會王爺吵鬧,很快地拭淨耶律烈唇邊穢物,讓他平躺於榻間後,她再起身走到門外,裊裊一福身。

  「王爺,並非我們攔著不讓您見城主。而是他如今病中虛弱,一來無見客意願、二來也實在不宜見客。」李若水趕在董王爺出聲之前又繼續說道。「小環,去備妥兩杯城裡新來的茶,送上一匹新繡的絹讓郡主監賞,瞧瞧那花樣是否得宜……」

  「大膽!」董王爺朝著李若水揮去一巴掌。「本王之事輪不到下人開口。」

  李若水被打得身軀一偏,卻仍站得挺直地迎視著董王爺.

  「此乃耶律府裡,我等即便是下人,也是城主的下人。王爺動手,理由何在?!」李若水往前一步,語氣咄咄逼人地說道。

  「刁奴,等我女兒嫁入府裡以後……」

  「城主身染奇病,嘔吐夢囈不斷,如今還不確定是否有傳染之虞。若是王爺與郡主當真如此情真意切,想親自探視,我也不好再阻擾,請兩位好好保重。」李若水細掌一揚,推開大門,黑白分明美目冷冷迎視著董王爺。

  董王爺一時之間手足無措起來,進退都不是。

  「田管事,我先去換衣,夏大夫一會兒便會過來替城主把脈,到時再請他替你的傷口上些草藥。」李若水不再多瞧董王爺,轉身便離開。

  董王爺與女兒面面相覷,一時也找不到離開理由,只好囁嚅地說道:「我想,我們還是……」

  「若水……」榻上忽而傳來一聲氣若游絲的呼喚。

  「城主!」田管事急忙走入屋內,閃身入帳內,很快地在他耳邊說了些近況後,他大聲地說道:「董王爺來探望您的病。」

  「不見,給我叫若水過來……」耶律烈聲音虛弱,但語氣已滿是不耐煩。

  「城主,您一切可無恙啊!小女擔心您,冒著生命危險也要來見您一面。」董王爺佯裝沒聽見那句「不見」,站在門口大聲嚷嚷道。

  「我一時還死不了。」耶律烈以為自己爆出的是一聲巨響,無奈聽起來就是一副病夫聲音。

  「外頭傳聞您的『身邊人』要毒害您,我們父女擔心……」董王爺說道。

  「誰造的謠?我提他去見官,砍掉他的頭。」

  董王爺輕咳兩聲,不自在地輕笑著。因為他不過就是聽說了耶律烈病了,便隨便捏造了個理由上門。「也不過就是鄉鄰耳語,城主無須太計較。」

  「若水呢?」耶律烈在田管事攙扶下勉強坐起。

  「夫人剛才……」

  「她似乎是去換衣裳了,姑娘家總是愛漂亮,本王與小女待在這裡陪你也是一樣。」董王爺打斷田管事的話,熱絡地說道。

  「耶律烈醒了嗎?我聽見他的聲音……」李若水自長廊那方走來,愈是心急,疼痛的腳程就愈是走不快。

  「李若水!」

  李若水一聽見耶律烈不復雄壯卻神智清醒的聲音,一雙眼兒馬上燦亮了起來。

  郡主注意到她的行動不甚方便,便在她快走近門口之際,悄俏伸出一腳。

  李若水被絆,身子向前一跌,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大腿傷處再先碰地,痛得身子都蜷縮了起來。

  「夫人!」所有人全都衝到李若水身邊。

  「好一個金枝玉葉……」董王爺冷哼一聲,卻在看到李若水腿上鮮血時住了嘴。

  「怎麼了?」耶律烈急到想下榻,偏偏力不從心,整個人重重跌下了榻。「你怎麼了?」

  「我沒事,你快躺好。」李若水咬住唇,在小環扶持下,勉強起身,卻遲遲不敢入內。「夏大夫一會兒便到了。」

  「你快點給我進來!」耶律烈失去耐心地咆哮著,邊吼邊喘。

  「你給我坐好!怎麼才清醒就開始找麻煩呢?」李若水臉色慘白地示意小環替她披上黑色斗篷,掩去腿上血痕。

  董王爺和女兒站在一旁,忐忑地看著李若水作出無事人姿態走向簾幕之後。

  「你明知我不舒服,還敢忤逆我?」耶律烈一看到她,馬上出口罵人。「你瞼色怎麼像鬼?」

  「還不因為擔心你。」她坐到榻邊,一手撫住他的臉龐。「你總算是醒了!」

  耶律烈握住她的手,又是一聲詛咒。「你這手是冰塊做的嗎?快去給我叫夏大夫過來!」

  「夏大夫馬上就到。」小環答道。

  「我沒事,倒是你把我嚇壞了。下回不許你再跟別人結怨,你知不知道你若沒醒來,我會有多難受……」

  一見他清醒,這幾日擔憂全都一股腦兒地湧上.李若水將臉埋入他頸間,身子因為強忍著淚水而不住抖動著。

  耶律烈想輕撫她的後背,偏偏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張嘴叨叨絮絮地說道:「沒錯,我若是就這麼莫名其妙走了,你一個人沒名沒分地待在這裡不是辦法!田管事,去給我拿筆墨過來,並吩咐下去,我若有了三長兩短,這耶律家一切全都歸夫人所有。」

  董王爺一聽。臉色一沉,馬上帶著女兒拂袖而去。沒了銀子,堂堂王爺何必跟一個大老粗攀親帶故!

  「誰要你的家產,我只要你平安。」李若水緊握著他的手,眉頭全揪了起來。「答應我日後在外頭行事要客氣些,不許再逼得人走投無路、反撲於你,好嗎?」

  「老子辦不到,你乾脆一刀劈死我好了。」耶律烈粗眉一皺,悍然拒絕。

  李若水兩行清淚幽幽然地滑下眼眶。

  耶律烈倒抽一口氣,奮力地抬手想拭乾她的淚。

  她瞪他一眼,別過臉,不給他碰。「你給我躺好,我從今而後都不想管你的事了,反正也只是白操心。」

  耶律烈一語不發,高壯身子突然往後一倒。

  「你怎麼了?」李若水馬上轉過身,雙手捧住他的臉龐,著急地嚷嚷著。「哪裡不舒服了?又想吐嗎?夏大夫怎麼還沒來?」

  「我沒事,別乾著急,我日後盡量小心就是了,你別不理人。」耶律烈旋即扣住她手腕,板著臉悶聲說道。

  李若水鬆了口氣,輕聲細語地說道:「我只是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

  耶律烈感覺到她身子的輕顫,喉頭一陣哽塞,無言地點了頭。

  幸好,他醒了過來,否則她這麼沒名沒分的,難道待在府裡任由外人欺負嗎?看來,皇上那邊得再派人去催催了。

  「才醒來,小倆口便急著卿卿我我,不嫌肉麻嗎?」甫入門的夏大夫一派悠哉地走到榻邊。

  李若水移動著身子,不意卻扯動了傷口,痛得她狠咬住唇,額上冷汗直冒。

  夏大夫故意側過半邊身子,好讓耶律烈看見李若水行動緩慢的蹣跚樣。

  耶律烈皺著眉,不明白她為何走起路來身軀搖搖擺擺。

  「氣血尚虛,但毒氣已散,再躺個幾日,便又是生龍活虎一條了……」

  「你怎麼了?」耶律烈沒管夏大夫的話,只是緊盯著李若水。

  「我沒事。」她勉強擠出一抹笑。

  「你的腿怎麼了?」他逼問道。

  她只是搖頭。

  「你的腿怎麼了?姓夏的,你還不快點……」耶律烈一急之下,力氣全使了上來,他一把拉住李若水,把她扯回身邊。

  「我把藥草擱在這兒,待會兒讓若水敷著腿上傷口。」夏大夫領了人退了下去。

  耶律烈聞言即刻掀開她的斗篷,臉色霎時一白。「你……你的腿……」

  「成駝給了解藥,說是您這藥需要至親之人血肉為藥引,夫人二話不說,到了灶房便……」小環邊退邊哭地說道。

  「你割了血肉?」耶律烈臉色慘白地看向那片血漬,全身不停地顫抖著。「你……你……怎麼割得下去……怎麼割得下去……」

  「我總不能白白看著你喪命。」李若水安撫著他的手臂,語氣極為鎮定。「我沒事了。」

  事實上,她那時根本沒考慮過痛與不痛,只知道一定得救他,拿起匕首便下刀動手。等到痛到流淚時,也早就割下一塊血肉了。

  「我要了宰了成駝!」耶律烈激動地說道。

  「若不是你逼他太緊,又豈會走到這個地步?」

  「莫非是我錯了!他鞭打你、囚禁你,我還得祝他陞官發財嗎?」

  「成駝確有萬般不是,不過,若當時受苦之人不是我.你也不會逼他到那種境地,不是嗎?」她懂得他為了她,什麼也做得的心情。

  只是個性剛烈如他,免不了就要因此而多擔幾分風險哪!

  「我管別人做什麼!」他氣到臉色鐵青,只覺她老站在別人立場與他作對。

  「我也不管別人,我只是不要你再有危險。冤冤相報何時了呢?你剛才答應過我,以後絕不逼人太甚,不許你反悔。」

  「我盡量。但我現在要嚴辦那個讓董王爺進府的衛士。」一醒來便遇到董王爺,根本是尋他晦氣。

  李若水搗住他的唇,不讓他多嘴。「我也氣極了那名衛士,只是如今若是威罰嚴懲他,也只會讓他更懼怕威儀。難保下回哪個王爺上門時,他又一時心懼而讓人闖入了府內。若是能讓他們因為擔心你會有危險,心生警戒、力抗外人,如此豈不更好。這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好嗎?」

  耶律烈望著她水亮雙眸,心火漸熄,強硬姿態便也慢慢軟化了。

  他如何能不答應她的要求呢?她的每件事無非都是為了他哪!

  他想他是等不到皇帝那紙詔書了,他要讓田管事即日起便開始秘密籌備婚事,給她一個驚喜。待得皇帝詔書一到,他便要與她立刻成親!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6-4 06:51 PM

第九章   


  就在耶律烈休養生息之際,除夕已經悄然到來。

  這個除夕夜,李若水為了讓府裡關係更熱絡,特別安排府內所有僕役一同在大廳裡吃團圓飯。

  怕耶律烈習慣性的板臉惡態會嚇得旁人,連團圓飯都吃得忐忑不安,她特別聘人在席前演出象徵驅鬼、送舊迎新的「儺舞」。

  只見數十名表演者頭戴紅色頭幘、手持大鼓地賣力演出著,一時之間舞鼓齊揚,所有人全看得目不轉睛,鼓掌鼓得手心發燙,氣氛自然熱烈無比。而廳外架起的沉香、沉香木架,更是燎香全府,讓每個人都沾染了好福氣。

  只是這飯席之間,仍有一個人不專心,看完儺舞,早早便借口體弱而到房裡,那人便是耶律烈。

  他一雙黑眸整晚都盯著李若水,放肆地毫不掩飾眼裡慾望。

  李若水怕自己表現得太露骨,只好順應著他,早早發完大紅包給府裡眾人之後,便同他一起回到屋裡。

  他從不是節制熱情之人,有時一夜要她幾回也不嫌累。先前因為他的中毒、她的腿傷,硬是禁慾了數日,也算是吃了些苦頭。

  回到屋內,李若水替他更完衣,逼他吃完苦藥之後,她走至屏風後頭梳妝鏡前,卸下簡單首飾,並從衣櫃裡取出一套素面單衣。

  咦?她眼尖地發現有一隻綢緞包被塞在衣櫃角落。

  她取出綢緞包,發現裡頭有著一串珍珠、一道雕著鳳凰于飛的黃金額飾、一套繡工精細到連皇后都要驚歎的絲緞紅嫁裳。

  這些都是新嫁娘的物品。莫非他……莫非他……打算娶她入門?李若水呼吸急亂了,胸口怦怦直跳。

  但他曾在他娘面前許過誓要娶世王貴族之女為妻啊,她心裡如此忖道,卻還是壓不住心頭期待。

  也許他改變了,知道凡事不是一定要固執到底,他娘希望的無非是他的快樂。李若水揪著一顆心,悄悄地把綢緞包放回後方角落。

  「你拖拖拉拉的做什麼?反正待會兒便要脫掉,也甭換什麼衣裳了。」耶律烈走至屏風後,長臂一伸便擁她入懷。

  李若水被他嚇了一大跳,想起他藏在櫃裡的那些東西,雪頰不免嫣粉了起來。

  「為何更衣這麼久?」他問。

  「我只是在想朱芙蓉怎麼能如此視人命為草芥。」她胡亂扯了個借口。

  「大過年的,想那些觸霉頭的事做什麼。腿還疼嗎?」他掀起她的蟬薄單衣,低頭打量著她白皙腿上已癒合的傷口。

  「我沒事。」她扯回單衣覆住腿間,覺得這般姿勢太羞人。

  「夏大夫也說你沒事,可以恢復夫妻生活了。不過,我還是親自檢查一下比較放心。」他不顧她的抵抗,再度撩起她的裙擺,露出她纖柔腿根。

  「你居然去問夏大夫這種事。」她捶他肩膀,窘到滿臉通紅。

  他身強體壯,根本沒被她動搖半分。

  倒是他一看到她紅了臉,以為她在忍痛,當下便在她面前單膝落地,大掌撫過她那仍留著疤痕的右腿肌膚,皺眉問道:「還痛嗎?要不要我幫你上藥?」

  他的指節在她雪滑肌膚上滑動著,她咬住唇,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

  「不疼了。」她低語著。

  他低頭以唇輕滑過那道紅痕,用他溫熱的舌融化她冰冷的肌膚。

  她揪著他的髮絲,感覺最私密之處正因為他的舉動而開始疼痛著。

  「起來……」她推他,身子輕顫著。

  耶律烈仰頭望著她,不意卻看到她因為動情而櫻紅的頸子,他勾唇一笑,大掌滑至她身後,捧住她的臀。

  他身形高大,兩人要完全融合總是需要一些努力。他每回總是要撩撥到她瀕至狂喜高點時,才能完全沉入她體內,再惹來一番狂潮。如今,兩人身子早已痊癒,他自然不會再放過她……

  「啊啊……」李若水不自在地蠕動著,想避開那在她腿間太親密的親吻,但他不放人。她只好背靠著牆,無法自制地在他唇舌指尖下燃燒了一回。

  太狂放的熱烈,讓她拱起身輕泣出聲,他低吼一聲,在她杏眸仍迷醉之際,迫不及待地與她結合。那久違的飽滿感,讓兩人身軀皆是一震。

  她身後冰涼的石壁與他灼熱身軀的狂熱律動,讓她難耐地呻吟出聲,她捶著他的肩膀,愈是抗拒卻愈是失控地崩潰,終究還是在一波歡愛高潮時,在他的懷裡整個化開來,偎在他身側再也無力起身。

  耶律烈唇邊噙笑,打橫抱起歡愛後嬌弱無力、惹人憐愛的她。

  「我……」耶律烈將她放在榻邊,低頭凝望著她。

  李若水半睜著眸,揪著一顆心,等待著他開口要求她成為他的妻。

  耶律烈撫著她的臉頰,想告訴她,他聘請了多少出名工匠替她連夜趕工嫁妝,想告訴她他砸了多少銀兩,只為了讓田管事在最快時間裡籌劃好婚事。

  他原本是打算等到皇帝詔書下來,再告訴李若水這事。沒想到皇帝那個藥罐子,病得幾天幾夜下不了床,根本沒法子處理事情,害得詔書一延再延,標準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此時偏偏又催不得,真是氣煞人也。

  耶律烈望著她臉上詢問神色,一對濃眉卻是愈擰愈緊。不行!他得忍!忍耐到詔書下來時,他才能看到她又驚又喜的神情。

  耶律烈突然將她的臉龐壓至胸膛上,粗聲說道:「沒事,睡吧。」

  莫非這個大男人害臊嗎?李若水揚起一抹甜笑,側身將笑意整個埋進他的胸膛裡。

  這晚,李若水作了一個夢,夢中的她頭系額飾、身披紅嫁裳,正與他拜著天地時,結果卻出現了另一個無臉女子,將她推倒在地……

  李若水被這個夢驚醒,驀地睜開眼,屋內大燭仍明亮,身邊的他正沉睡。但一手仍緊緊攬著她。

  她放下心,再度閉上眼,卻是怎麼樣也沒法子再入睡了。

  他為何不開口跟她提婚事呢……


  除夕過後便是正月初一,耶律烈按照慣例歇業半月。

  此半月之間,耶律烈白日帶著她行走於大街小巷、歌舞戲園、各式綵棚間,領略著城內車馬交馳的繁華景象。夜裡則與她終夜纏綿,恩愛不歇。直至十六日商舖開工之後,他方依依不捨地離開芙蓉暖帳,再度打理事業。

  此時,耶律府裡,李若水正與母親同坐在房裡,母女倆邊做事邊不著邊際地說著話。

  「娘一直想問,你怎麼不央求城主替你找找親生爹娘呢?」李氏問道。

  「他是跟我提過這事,但我不想事事都煩勞他,待我想出尋親好法子之後,再讓他代我找人吧!」李若水撩起雲袖,磨墨提筆,專注地在紙上繪出耶律家圖騰。

  耶律烈總覺他身為暴發戶,家族不夠源遠流長,氣勢上便矮人一截。因此,在他未中毒之前,她便請來最好工匠依照她所畫出的「耶律」二字象形圖騰,刻印在馬具、馬鞍上,不意這竟又引來另一波生意潮。

  富豪之家見狀,紛紛起而傚法,全都重金聘請北夷城裡工匠代為刻撰姓氏於器皿之上,樂得耶律烈直誇她有生意腦子。

  李若水看著家徽,左看右瞧地思量著請人將這些圖樣織成布匹的可能性。

  「你這些時日是不是清瘦了些?」李氏問道。

  「近來胃口確實差了些。」李若水老實說道。

  「會不會是有了?」李氏眼睛一亮,揪著女兒衣袖大樂不已。

  「你別瞎猜了,前幾日夏大夫才替我把過脈。」李若水笑著拍拍娘的手:心裡卻直冒苦水。

  自從發現了衣櫃裡那個綢包之後,她便心心唸唸等著他開口提出婚事。然而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他卻從沒提過婚事。她還能怎麼想?

  只能認為綢包是他日後要迎娶新嫁娘所用,不意卻先讓她發現了。

  「你最好趁著城主還沒迎娶正室之前懷有身孕,地位方可坐得穩固些。」李氏不放心地交代道。

  「我可不想生個被耶律烈寵上天的孩子,所以才不跟老天爺求子的。」李若水故意笑著說道,沒在娘面前露出心裡一分愁緒。

  即便她已默許他迎娶正室,但心怎麼可能不痛呢?放下掛礙,總是需要一點時間,她還是多做點其他的事情吧!

  「娘,你瞧瞧家徽絲線是配黃的好,還是紅的亮眼些?」李若水拿起一塊絹布,在圖案邊比較著。

  「我瞧是紅的好些。」

  母女倆還在討論之時,小環已敲門而入。

  「夫人,城門衛士來報,說有位晉王手持城主親筆邀請信函,正在城門口等著。」小環說道。

  「晉王已抵達北夷城,怎麼沒先派人捎個信過來呢?」李若水驚訝地起身,隨口便交代道:「快快派去大轎,將晉王接至廳堂內。」

  「去換件衣裳,免得失禮。」李氏上前替女兒攏攏髮鬢,低聲說道:「我先去請灶房準備些茶食。」

  李若水點頭,提起裙擺快步走回房裡。

  耶律烈明明對晉王心有芥蒂,卻因為要揭發朱芙蓉惡行而不得不邀請他來訪。想到耶律烈待會兒必然會擺出的醋意臭臉,她便忍不住邊走邊笑出聲。

  不過,她瞧出晉王對耶律烈其實頗欣賞,興許兩人之間可以再多個幾分交情。耶律烈這人疾如火,也該有些溫和朋友來緩緩性子。

  李若水換上一件粉色梅花褂裙,快步穿過幾道迴廊,轉入正廳時,正巧與晉王打了個照面。

  「李若水見過晉王。」李若水笑著對他一福身。「朱府一別後,晉王可好?」

  娘!晉王卓文風看著眼前姑娘,驚駭地後退了三大步。

  這個杏臉水眸、滿臉聰慧、氣質雍容的年輕女子,怎麼會長得和他過世的娘如此神似?

  「晉王?」李若水擔憂地上前一步。

  「你……你……」卓文風強自按捺住心神後,再將她來回打量了好一會兒後,卻是怎麼樣也沒法子把眼前佳人與那名女夫子串連在一起。「你……說你是李若水,該不會是那個朱府的女夫子……李姑娘吧?」

  「正是。」她說。

  「你別開玩笑了,那位李姑娘的……眉毛粗一些……頰邊還有一些……」卓文風低咳兩聲,不願出口傷人。

  「粗眉、麻子原是一時權宜之計,在外頭生存,以才德為先。」她淡淡說道。

  卓文風望著李若水.強自壓下心頭悸動。無怪乎他初識李姑娘時便有種熟悉感,原來是她長得神似他過世的娘。

  「沒想到會在此地遇到李姑娘,姑娘一切可無恙?當時在南方,姑娘突然失蹤,耶律城主急得沒掀了城裡每一塊土地。」卓文風問道。

  「多謝晉王關心,這事說來話長,總之耶律城主找到了我,如今一切平安。」李若水一福身請晉王入座。

  小環送上茶飲後,又恭敬地退下。

  「城主目前不在府內,晉王是要暫時小歇,或者我另日再請城主上門拜訪?」李若水問道。

  卓文風一聽,知情李若水在府內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立刻誠懇說道--

  「不瞞李姑娘,耶律城主來函要我至北方長談。我見函裡語氣急迫,猜想他必然是有要事要與我相談,於是一路風塵僕僕趕來。一個時辰前方落腳於王府在鄰城的避暑別院裡,梳洗一番後便趕來與耶律兄相見。心急之下,便連遣人先來通報一聲都忘得一乾二淨,失禮打擾了。」

  「晉王快別這麼說,您一路奔波卒勞了。」李若水點頭,喚來小環吩咐道:「快派人去請城主回來。」

  「是。」小環離開後,外頭正好送入茶點,李若水起身端過,親自為晉王奉上。

  「晉王自南方長途而來,請先用熱茶、小歇一番。」她說。

  卓文風看著李若水淺淺笑容,一時竟沒法子移開視線。

  李若水沒料到晉王竟會如此失禮地猛盯著人,便凜起面容,冷顏以對。

  「李姑娘休怪我唐突,實在是你如今模樣與我前年過世的娘有著八成相像。」卓文風低頭掩去眼裡淚光,頹肩長歎了一聲。「若我那個失蹤妹子長大了,應當也是李姑娘這個歲數年紀吧。」

  李若水聞言一僵,但她緊握著拳頭,完全不敢多想。世上豈有如此巧合之事!

  「晉王曾走失一個妹妹?」她聲音顫抖地問道。

  「沒錯,我當時十歲,妹子三歲。」卓文風低聲說道,又是一聲長歎。

  「於何處走失?」

  「是於南方商陽城內,當時正是春季時分,我妹子身穿一件紅色袖襖,因為奴僕們貪看新玩意兒,一時沒注意到她,她便走失在人群之間……」

  李若水一聽,臉色頓時慘無血色。

  「李姑娘,你身體不適嗎?」卓文風擔憂地問道。

  「您請稍候。」李若水搖頭,撂下話後便往外快步走。

  她衝進娘的房裡,簡單說了經過,李氏取出衣裳,兩人互握著雙手,一同走入廳堂內。

  卓文風一看她們入內,連忙起身。「敢問老夫人是?」

  「這是我娘。」李若水說道。

  「我是若水乾娘,她三歲時我撿著了她,當時她身上正穿著這套繡花對襖袍,身上還掛著一隻蝙蝠香包,裡頭寫著出生時辰。」李氏遞過那套童衣與香包。

  卓文風一看那只香包,立刻紅了眼眶,他望著李若水,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這香包上頭的蝙蝠是娘親手繡上去的,我一直放在身上當成平安符。」卓文風低頭在腰間尋找著。「啊……方才更衣時取下放在桌上了,但這只平安符我是不會錯認的……妹子!」卓文風拭著淚,上前握住了李若水的手。

  李若水望著兩人交握手掌,她呆住了,只得覺這一切應該是夢.因為她從不敢奢望有朝一日會找到雙親,沒想到老天爺卻安排了這著棋。

  「還是請晉王再度確認一番才對……」李若水輕聲說道。

  「對對對,還是李姑娘……不,是妹子心細,我們馬上回到別院。」卓文風才走一步,便落下淚來。「爹娘若是天上有知,一定會很欣慰。」

  「他們不在人世了嗎……」李若水心下一陣愴然,喉頭倏地哽咽。

  「爹五年前代皇上出征,戰死於沙場。之後,娘便因為爹的過世而病重不起,前年也跟著走了。」卓文風舉袖拭淚,卻是愈哭愈激動,只得急忙忙地便往外走,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李若水咬住唇,強忍住悲意,叫來小環,簡單交代了話後,便在爹娘陪伴之下同坐上馬車,快馬直奔晉王避暑別院。

※※※※※※

  搞什麼鬼!

  耶律烈回府之後,一聽見李若水居然跟著晉王離開,大怒之下,急忙換乘另匹快馬,一口氣也沒喘,便飛快地朝著王府別院前進。

  該死,他還沒說出晉王要與那蛇蠍女朱芙蓉訂親一事,晉王卻先把他的人給拐走。他就知道好人做不得!

  更可惡的是,這晉王還膽大妄為到連李若水的爹娘也一併接走了,他怎麼不乾脆把整座耶律府也搬到王府別院裡!

  只是,若水又何必跟著他走?只留下一句鬼話,說什麼「她一會兒便回來」當他是三歲小孩嗎?若是一會兒便回來,犯得著把爹娘也一塊帶去嗎?

  「如果被老子逮到你們有一點□昧,我就把晉王剁成八段!」耶律烈在寒風中馳騁快馬,咬牙切齒地說道。

  那他該拿若水如何?耶律烈咬緊牙關,緊到連齒顎都發痛。

  不!他不用拿她如何,她定然是被晉王強行接走的。

  會不會當初南方擄人一事,晉王亦參與其間?

  沒錯,一定是這樣。若不是晉王脅迫了她,以她那種不惜傷害自己也要保全他的性子,又怎麼會連爹娘也一塊帶著離開他?

  他必須快點去救她,他寧可自己生命有危險,也不能忍受她受到一丁點傷害!

  耶律烈臉色一沉,心急如焚地在寒風中嚇出了汗水,只恨自己不能插翅而飛。

  「快快……」他對著馬兒吆喝出聲,快馬加鞭地向前。

  如此一路飛奔至鄰城晉王別院,他人沒下馬,雷鳴嗓門卻已經出口叫囂。

  「叫你們晉王滾出來!把李若水給我交出來!」

  耶律烈一躍下馬,震耳欲聾的叫聲,引得門口幾名衛士警覺地握緊長矛。

  「耶律城主,晉王正在前廳等您。」留著鬍子的本地管事恭敬地站在大門前。

  「誰有空跟他吃飯喝茶,把我的人交出來,否則我拆了你這晉王府!」雖然大門敞開,但心頭火驟燒的耶律烈還是用力踹了下大門洩忿。

  「叫晉王快滾出來!」耶律烈大吼,鬧得整個影壁、園廊裡全都迴繞著他的聲音。

  「耶律城主,請往這兒走……」

  「若水,你在哪裡?」耶律烈可不管人,卯足全力繼續大吼。

  他橫眉豎目地左右張望著,看見李若水正從一扇雕花大門急奔而出。

  可她一見到他,便打停腳步,完全沒給好臉色。

  「我們回家!」耶律烈一個箭步上前攬住她的腰,便要往大門走。

  「我不跟你回去。」她冷著臉說道。

  「你不跟我回去?你不跟我回去!」他瞪著她臉上淚痕,火怒地朝著她便是一陣大吼。

  她哭什麼哭!莫非是跟晉王濃情密意,捨不得分離嗎?

  「他平素也對你這麼大呼小叫?」卓文風隨後走到李若水身邊,一臉不苟同地皺起眉頭。

  耶律烈一見他就有氣,大掌一推,閃身擋在李若水面前。

  「我們的事與你何干!」耶律烈臉紅脖子粗地說道。

  「若水的事便是我的事。」

  「誰准你叫她若水。」耶律烈一出掌,直接勒住卓文風頸子。

  一旁衛士們一擁而上,數柄長矛對準耶律烈身上。

  「住手。」李若水擋在耶律烈面前,不許任何人傷害他分毫。

  「你讓開!若他們敢刺死我,我就勒死這個傢伙。」耶律烈眉頭都沒動一下,黑眸定定地看著李若水。

  「你若不立刻放手,休想我跟你回去!」李若水惱了,氣他又衝動行事,板起臉來斥喝著他。

  耶律烈一聽,馬上出掌將卓文風推到十步之外,攬住李若水的腰就要帶人離開。

  「我沒說要離開。」李若水看向晉王,輕聲地說道。「請給我們一間廳堂,好讓我們把話說清楚。」

  「我們回家再說。」耶律烈咬牙切齒地瞪著她,她卻還是冷冷地望著他。

  「帶他們到西側菊廳。」卓文風說道。

  僕人趕在李若水之前帶路,而她的手被耶律烈緊緊握著,半拉半拖地一路往前走進菊廳。

  兩人一入菊廳,李若水才闔上門,強烈不安的耶律烈低頭便想索取她的唇。

  「不要!」李若水身子一僵,極力抗拒著。

  耶律烈一見她掙扎,心中惱意更甚,馬上不客氣地將她雙手反折於身後,不容拒絕地再次吻住她的唇。他今日一早出門時,她還溫柔相送,現在才跟晉王相處多久,她就馬上翻臉不認人!

  晉王對她示好了嗎?她終於發現她喜歡的是晉王那種溫文儒雅的男子了嗎?他只是個大老粗,除了錢多之外,什麼也沒法子跟晉王相較。

  耶律烈一忖及此,吻人的唇烙得更重了,李若水吃痛地低喘一聲,掐住他的臂膀,重重咬住他的唇,咬出了血腥味。

  他驀抬頭,狠狠瞪著她。「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晉王和你……」

  「晉王告訴我,你正在籌劃婚事。」她打斷他的話,水眸也回瞪著他。

  「他是怎麼知道的?」耶律烈震驚得鬆開手,黑眸圓睜地看著她。

  晉王不可能知道他正在為若水準備婚事,最多就是聽到一些他準備要辦婚事的風聲吧!

  「他說他為朱姑娘訂製成親要用的簪珥時,一名南方工匠誇耀本事,不小心把你訂製新娘首飾這事說出口了。」她一看他驚訝的表情,熱淚差點奪眶而出,纖細身子顫動得一如秋日落葉。

  「去他的晉王,明明都要成親了,還跟你說那些話,根本就是居心叵測!」耶律烈也不管這裡是不是自己府裡,舉起腳便一陣亂踹飛踢。

  菊廳裡的桌幾被砰砰亂砸一地,撒得四處都是。

  「居心叵測的人是你!你為何連即將要成親這事都要瞞我?我已經說過願意完成你對你娘的許諾了,不是嗎?雖然我覺得你那是愚孝,因為我才是那個能讓你快樂的人!」

  李若水氣瘋了,拎起裙擺,重重踢了他一腳,淚水卻也同時奪眶而出。

  「我會嫉妒,我會在乎,我並沒有那麼大方,我討厭要與另一名女子共同擁有你!」討厭討厭討厭討厭……她又哭又喊滔滔不絕地喊著,拳頭紛紛落在他的肩上。

  耶律烈被打得後退一步,見著她怒氣十足、一臉心碎,完全不像是為晉王心動模樣,他的緊繃神色這時才緩和了起來。

  他扣住她的肩頭,不由分說地將她攬在胸前,拚命似地強摟著,直到她哭到沒力再落淚後,他才抬起她的下顎,粗聲說道:「哭什麼!我準備要迎娶的人是你。」
作者: a2277    時間: 2010-6-4 06:52 PM

第十章  


  李若水怔怔看著他,一時間還沒法理解他說了什麼。

  「我暗中採買的首飾、秘密籌劃的婚禮都只為你。我只是在等皇帝老子給一紙詔書,收你當乾女兒,好讓誰都不必再有遺憾。誰知道半途殺出一個晉王,現下弄得什麼驚喜全沒了!」耶律烈沒好氣地說道,又一腳踹飛了矮幾上的一個花瓶。

  砰!

  李若水的神智霎時歸位,身子無力地往一旁榻邊坐下。

  耶律烈說他要娶的人是她?

  他望著她的失神姿態,以為她還是多少為晉王動了心,旋即坐到她身邊,握著她的肩頭,急忙地說道--

  「我知道我配不起你,你知書達禮、聰明智慧全不亞於男子。可是,我待你的心天地可證,就算老子我只有一口飯,我也會給你吃。」耶律烈突然詛咒了一聲,狠狠打了自己一拳。「該死的,我連好聽話都說不好。況且,我根本沒那麼糟糕,我就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銀山,總比那手無縛雞主力的晉王好……」

  耶律烈說到後來,已是氣到滿臉通紅,壯碩身軀不停顫抖,只差沒捶胸頓足以示心意。

  「烈。」她張開雙臂,懷抱住他的腰。

  「我還沒說完……」耶律烈不想被她安撫,嗓門陡地又揚高了起來。「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已經跟了我,興許娃娃都在你肚子裡了,怎麼可以因為晉王書讀得比較多,擁有王室封號,對你說話輕言細語,你就跟著人家回到家……」

  他才停下來喘口氣,李若水馬上接話。

  「我來晉王府裡,不是為了你說的那些事。」她一雙美目瞅著他,安撫地拍著他的手臂。

  「那你來這裡是為了……」他濃眉仍然緊皺著。

  「晉王是我哥哥。」

  「你說什麼?」耶律烈嚥了口口水,濃眉打了十八個結。

  「晉王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李若水簡單將方纔發生之事說了一回,並拿出放在荷包裡兩隻一模一樣的蝙蝠香包。

  耶律烈瞪著那兩隻香包,高重身軀霎時往後靠向牆壁,半天才有法子擠出話來。

  「你怎麼從沒跟我說過你手邊有一件兒時衣裳,你若早些說,我也許早就找著他們了。」他氣息粗喘地說道。

  「這天下那麼大,沒法子費功夫的。有緣的,終會遇上。」李若水眸光與他癡癡糾纏著,有股苦盡甘來的虛脫感。

  她如今已是王族之女,他誰也甭娶了,彼此心裡也就只有對方了。

  「你明知就算我散盡家產,也要幫你找到你家人。」他寧可送上一座金山銀山,也不要再經歷剛才那種被撕裂的痛苦。

  「你若散盡家產,那養育我長大的爹娘豈不是要跟著受苦受難?他們才是我最應當孝順之人。」李若水踮起腳尖,俯身攬住他的頸子,與他前額輕觸著。「總之,現在總是一切皆大歡喜了。」

  「誰想得到……你竟是王爺之女?」他聞著她身上淡香,喉嚨發熱了起來.

  「誰想得到你竟連我不是王族之女,都想娶我為妻呢……」她雙唇與他輕輕廝磨著,嘗到自己鹹鹹淚水。

  「若水,我進門了。」

  菊廳的門被輕敲兩下之後,卓文風大步走了進來。

  李若水一見哥哥進門,馬上直起身子。

  可耶律烈不想鬆手,一臉不快地攬著她的腰,沒打算讓她離開。

  卓文風瞧都不瞧耶律烈一眼,凜聲說道:「若水過來。」

  李若水緊握了下耶律烈的手,這才慢慢走了過去.

  「郡主與閒雜人等如此摟摟抱抱,成何體統。」卓文風一想到妹子被人輕薄了,就算他對耶律烈有多欣賞,也不會給好臉色。

  「什麼閒雜人等!在她還不是王府郡主前,她就是我的女人了!」耶律烈強壓下咆哮,回以一聲冷哼。

  算晉王運氣好,是她的哥哥,否則他說話何必這麼孬。

  「事關若水名節,你若真有心,便該上門提親。」卓文風存心要替妹妹爭個公道,語氣便特意倨傲了起來。

  耶律烈一看晉王擺出王族姿態,睥睨眼神恰似他是個配不起若水的雜碎似的。他怒火一起,黑眉一冷,決定也不要讓他好過。

  「說到提親一事,我現下就告訴你,我為何讓人捎信找你來北夷城。因為你要娶的那個朱芙蓉,正是擄走了你親妹妹的兇手……」

  耶律烈一股腦兒地將所有事全翻了出來。

  卓文風臉色一陣青白,卻仍挺直背脊說道:「多謝城主告知,待本王查清真相之後,必當上門答謝。」

  「查什麼查!真相全都在我那兒,一排人全還關著,只要把朱芙蓉捉來,一切便可真相大白。」耶律烈朝李若水伸出手,粗聲命令道:「走吧!」

  「且慢,我這妹妹還未出閣.怎可與你同進同出。」晉王攔住妹妹,斯文臉一凜,滿目儘是威儀。

  「你這妹子是今日才找回來的,我的娘子卻是我很久前就認定、用銀子買回來的。」耶律烈眉眼一橫,故意粗魯說道。

  「人命豈可買賣!」晉王斥喝一聲。

  「這話去跟皇上說啊!連王族都可以被買來賣去,他顏面何在。」耶律烈冷笑一聲,滿臉譏誚讓他獷野面孔顯得更不易相處。

  「你要我花多少銀兩贖回若水?」卓文風問道。

  「無價之寶,恕難交易。」耶律烈額上青筋暴動,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可知道我們父親生前乃是聖上最寵愛的幼弟。」卓文風冷冷說道,只怕妹妹任人欺負。

  「我只知道前幾年邊境戰爭的軍餉是我捐的,所以才有法子打勝仗。你們身為王族若有這麼大本事,也捐個幾年軍餉來瞧瞧啊!」耶律烈不齒地瞄他一眼。「你們吃靠的還不是人民辛苦納上的賦稅嗎?」

  「斗財大氣粗。」卓文風冷哼一聲,眼裡閃過一道怒火。

  「比不上你的仗勢逼人。」

  耶律烈不想再多扯,直接走到李若水面前,拉了人入懷。

  「我們走。」他頭也不回往外走,根本不想跟這些人打交道。

  「若水,留下。」卓文風命令道。

  「今日之前,我不過是一名身無分文的貧女,若非城主相助,早已成了沙漠之魂了。他既可不計身家背景地幫我,我又豈會因為身家背景,而不再與他同進退呢?」李若水望著兄長,纖手卻是牢牢握住了耶律烈。

  「他若有心於你,又豈會要另娶新人?」

  「吼!」耶律烈一聽到晉王又攔人,耐心用盡,氣得就要往前揮拳,是李若水抱著他的臂膀,攔住了他。

  「他是在等皇上給他一紙詔書,收我為乾女兒,然後便要迎娶我入門,給我一個驚喜。」李若水說道。

  卓文風抿住唇,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應。

  「怎麼?壞了我的好事就變成啞巴了嗎?下次再敢亂老子的事,老子就捐軍餉給他國敵軍,看這罪名誰來擔!」耶律烈狠狠瞪他一眼,示威地用雙臂攬住李若水,粗聲說道:「老子這輩子就娶一個妻子,那人便是李若水。」

  聲未落地,耶律烈帶著一臉幸福微笑的李若水,轉身走人。

  留下卓文風一人默默承受著找到妹子的喜悅,與發現末過門妻子心腸狠毒的複雜情緒……

  從晉王府回到耶律府的路上,耶律烈一張嘴始終叨念不止。

  李若水雖用親吻堵住了他一會兒時間,可他不領情,安分了一會兒之後,又繼續罵天罵地了起來。

  幸好,他們回到府內時,正好是她平素吩咐灶房燒好熱水,讓耶律烈沐身之際。

  浴桶裡很快地裝滿熱水,旁邊擺著清酒一盅,而李若水僅著單衣,踮著腳尖正幫他卸去外衣。耶律烈沉入浴桶後,怒氣頓時消去大半。

  她先擰了布巾,輕拭著他的瞼。

  「你就別再說了……晉王總歸是我家人……」她說。

  「我對他客氣,他可沒多敬我幾分。你瞧見他的嘴臉了嗎?老子不偷不搶,不過是因為毫無身家背景便引來這種目光。我招誰惹誰了?」耶律烈一提到這裡,嗓門便又大了起來。

  「大老爺,你是耶律城主,富可敵國、點石成金,不論是誰都想來招惹你,沾點好運道,這樣總成了?」李若水每說一句,便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非得讓他笑得合不攏嘴,她才願意收手。

  「沒錯,老子行得很,只是被他氣到我都差點忘了。」他志得意滿地說道。

  李若水連忙再送上水酒一杯,樂得耶律烈暈陶陶。

  「咱們明日便成親。」他說。

  「不成。」她急忙搖頭。

  「哪裡不成?」他怒瞠著眼,又抬高了嗓門。

  「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娶我,晉王不會不許。只是,除非晉王不認我這個妹妹,否則日後規矩自然比先前來得多些。你總不想和他鬧得不愉快,每回見面都要爭執一番吧。」她舀起一瓢水,淋上他胸前,拿起一塊中藥皂在他身上塗抹著。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個皇親國戚,要你嫁了過去。」他語氣酸溜溜地說道。

  「我只嫁你一人。只不過日後在聘禮各方面,須得依我所說的送去,晉王方會相信你是真的有誠意要娶我。」

  「我的誠意幹麼還要他們相信?」耶律烈一想到晉王睥睨神情,他立刻大為光火,抓起旁邊酒盅便要亂摔。

  李若水望了他一眼,他悶哼一聲後,把壺口塞到唇邊,咕嚕咕嚕地喝得一乾二淨。

  「你難道不想我風風光光地從王爺府嫁到你耶律家?你難道不想讓人知道你有多珍視我?」她拭過他唇邊酒液,再拿起布巾,輕輕洗著他寬厚前胸。

  「即便你一貧如洗,我也照樣讓你嫁得風光。」他握住太撫得他心猿意馬的柔荑,黑眸閃著火光。

  「你就別再跟晉王生悶氣了,如今不需要什麼皇帝詔書,一切便已水到渠成,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我求得可多了。」他拉低她的身子,將她上半身都拖進桶裡,不客氣地潑了她一身濕。

  白色單衣浸了水,她一身玉肌便若隱若現地呈顯了出來。

  「你若有了孩子,我才能真正安心,確定誰也拉你不走。」他吮著她的唇,指尖扯開她衣領,讓她大半肌膚呈露在他面前。

  「那也得等你快點沐浴完畢哪!」李若水在男女之事上總沒他來得自在,紅著瞼蛋輕聲說道。

  「你進來不就得了。」他的鼻尖輕觸著她白嫩咽喉,不禁隨之品嚐而下。

  「你別胡來,這桶子坐雨個人太擠。」她辣紅著臉,驚呼一聲便要後退。

  「你若坐在我身上,便成。」

  耶律烈挑眉一笑,霍然起身將她整個人抱入木桶中。

  她還來不及驚呼出聲,整個人便被卸去了衣裳,迷醉在他火一般碰觸之間,什麼話也來不及多說……


  十日後,耶律城主到晉王府下聘,迎娶晉王府在外流落多年的郡主、亦是耶律烈原本侍妾一事,造成北夷城內外大大轟動,街頭巷尾討論不休。

  光是那聘禮,就夠人們談論個幾個月都還記掛著不忘。

  撇去珍珠珊瑚等等奇珍異寶不提,耶律烈派人送上金塊一箱,顯示其娶妻之意甚堅;珍貴絲帛一匹,表現他對於妻子的柔順之意;他甚至還以玉盒盛上丹砂一片,以示其不納其他妻妾之忠貞。

  晉王府收這聘禮收得有面子,加上耶律城主說是為了新妻子還願,大開穀倉濟糧救民十日,一時之間聲聞全國。便連皇上都親自賞賜了夜明珠一對,並賜下「佳偶天成」匾額。

  耶律府裡的人當然開心,畢竟李若水待人原就極好,加上晉王府那邊為了感激他們對李姑娘的照顧,每個人都發給了一份大禮。加上城主近來龍心大悅所賞賜的銀兩,每個人做起事來全都精神極了,整個府裡張燈結綵地好不熱鬧。

  這一日,正是婚嫁之時。

  耶律烈笑得合不攏嘴,整日盼著快快將李若水迎娶入門。

  下聘之前,李若水便已搬至晉王府。兩人每回碰面時,身邊總有晉王、婢女陪侍在一旁,害他什麼事也做不成,悶都悶壞他了。

  在耶律烈出言催促之下,花轎很快地便回到了耶律府大門前。

  田管事領著府內僕役,對著眾人撒出大把銅錢、糖果,李若水則在小環攙扶之下,踏上鋪著青氈錦褥的地面,一路足不沾地的走過中門、進到屋內大廳,依著媒婆聲音,與耶律烈行禮如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一身紅蟒服的耶律烈好不容易聽到了「送入洞房」這四個字,舉起金秤桿便掀起新娘蓋頭,好讓觀禮眾人皆能見識到新嫁娘的美貌。

  紅蓋頭既掀,李若水揚眸朝著耶律烈盈盈一笑,滿屋室之人立刻歡呼出聲。

  耶律烈望著妻子嬌容,一手緊拉紅綢同心結.迫不及待地便想帶著妻子回到新房。

  而正從主位下座的卓文風,則是走到一旁與遠道而來的朱芙蓉說話。

  打從耶律烈下聘之後,卓文風便派了最上乘車馬從南方接來朱芙蓉,說是要讓她先沾染些喜氣,也與王府新成員好生熟悉一番。

  「朱姑娘請至新房一坐,我好讓新妹子出來拜見一番。」卓文風說道。

  「您客氣了,找著了小郡王,奴家原本就該來拜見,我爹還讓我帶了一套首飾,慶賀郡主大喜。」朱芙蓉溫婉地笑著說道。

  晉王望著這名自己選中的女子,心裡卻是冷意不斷,與錢巴子見面之後,他才知道朱芙蓉所犯惡行不可勝數哪!

  「這是郡主新婚之夜,奴家這般打擾,不知是否失禮?」朱芙蓉問道。

  「她也正期待著要看到你。」卓文風面無表情地說道,領著她走入內室。

  朱芙蓉一進新房外廳,先打量了一會兒那幾盞掐絲琺琅金燭,又瞧著長榻前那排價值不菲的玉色珍珠簾幕之後,心裡閃過一絲妒意。

  朱芙蓉抬頭望向珠簾後耶律烈的高大身軀,又飛快地瞧了一眼他身邊的纖細身影,方才遠遠只瞧見郡主是個美人兒,倒不知與她相較之下,孰高孰低。

  「恭喜耶律城主娶得美嬌娘,賀喜郡主覓得如意郎君。」朱芙蓉盈盈一福身,卻不忘擺出最千嬌百媚笑意。

  「謝過芙蓉小姐。」珠簾之後,傳來一道柔潤美聲。

  朱芙蓉一聽這聲音,柳眉微蹙了下。這聲音怎麼如此耳熟?

  耶律烈扶起妻子走出珠簾。

  朱芙蓉望著眼前一身紅綢,頸戴極品珍珠,簡單髮髻之上盤著一輪珠翠,髮髻後垂著一片薄紗,映得玉膚更加似雪、粉唇如朱的女子,卻覺得不論她怎麼瞧,此女都透著一股熟悉感。

  朱芙蓉忘了要說什麼,柳眉擰成兩道小山。這人是誰?

  「朱芙蓉,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認不出來她是李若水嗎?那個被你找人綁架出賣到北方的李若水!」耶律烈不耐煩地低喝一聲,只想著快點解決這事。

  朱芙蓉倒抽一口氣,後退一步。

  「你……你怎麼會是李若水……」朱芙蓉面色如鬼,顫抖地說道。

  「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了。」耶律烈不客氣地說道。

  「晉王,奴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朱芙蓉故作虛弱地走到晉王身邊。

  卓文風不作聲,冷冷地望著她。

  「還想脫罪嗎?我在朱府待了半年,你在朱府是怎麼對待我的,你自己心裡總有數吧!」李若水一對清明水眸定定地看著她。

  「你……你只是嫉妒……所以造謠……」朱芙蓉紅了眼眶,弱不禁風地倚著牆壁而立。

  「你這話簡直可笑!我一來身為王室之女,二來嫁了個富可敵國的夫君,你有何我需要嫉妒之處?」李若水後退一步,偎在耶律烈懷裡,故意說些朱芙蓉最在意之事。

  耶律烈低頭凝視著李若水,對著她一笑。

  「晉王,我與若水妹子顯然有些誤會,我原當她是個下人,對待態度難免不同,我又豈會因為嫉妒一個下人,而讓人擄走她呢?我不過是個弱女子。」朱芙蓉可憐地說道。

  「你現下是要我找錢巴子跟你對質,還是要我讓錢巴子供出那些你要他做的不堪事情?」耶律烈見她不認錯,大喝一聲,大步朝她逼近。

  「我不懂你們說什麼。」朱芙蓉身子搖晃了一下,低聲說道。

  「她嘴裡說不懂,心裡是有數的。」李若水蹙著眉,嚴厲地望著她。「人做的事,終究會報應回自己身上。」

  「晉王……」朱芙蓉又將水眸轉回他身上。

  「我會將此事稟告聖上。」卓文風面無表情地說道。

  「你們打算怎麼辦?」朱芙蓉一見孤立無援,臉色旋即一冷。

  「我們婚事即時解除,我給你半年時間去將那些為你所害的女子找回,否則使將你惡行公諸於世。」卓文風不客氣地說道。

  「你們不可以這樣對我!」朱芙蓉大叫出聲,杏眸凶光立現。

  「如果讓我出手,你被對待的方式就會像那些被你賣進窯子裡的姑娘一樣。」耶律烈不客氣地伸手指著門,只想一巴掌甩開朱芙蓉那張惺惺作態的臉孔。「好了,你快點滾,省得我出手……」打人。

  李若水瞥他一眼。

  「省得我出手趕人。」耶律烈乖乖改了句子,卻仍一臉凶神惡煞地朝著朱芙蓉逼近。

  朱芙蓉嚇得花容失色,出手將原本欲送給他們的首飾往他扔去,飛也似地轉身往外逃走。

  「城主,我在此謝過你的恩情。」卓文風長長一個揖身,行了個大禮。

  耶律烈見他姿態不再刻意刁難,心中頓時一陣大喜。

  「不用謝,我娶著她便是最大謝禮了。」耶律烈摟著妻子,開心地咧嘴而笑。

  李若水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便不打擾了。」卓文風笑著說完,也往外走去。

  屋內終於只剩一對新婚夫妻,在一整列紅燭之間,微笑相望著。

  「好了,這下子天下太平,你也嫁得甘願了吧!」耶律烈抱著妻子同坐至榻上。「不過,你們兄妹實在太好心,沒把朱芙蓉的惡行公告天下,實在是太便宜她了。」

  「要多積福德,才能庇蔭後代。」李若水坐在他腿上,輕咬著他剛硬下巴。

  「我們還沒洞房花燭夜,哪來的後代?」他故意擺出不滿神色挑剔道。

  李若水噗地笑出聲來,伸出指頭刮刮他的臉龐。「還沒成親之前,全城之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侍妾了,你還敢說我們尚未洞房花燭夜。」

  「我沒解過你的新嫁裳啊!」耶律烈咧嘴而笑,目光在妻子纖雅身段上流連著,大掌緩緩拉近她的身子。

  「不就是同樣的一個我嗎?」她望著他一雙火眸,心也跳得極疾。

  「不一樣!從今之後,你便是我真正的娘子,以後就算有人不請自來,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用掃帚趕人出去了。」耶律烈的唇落在她的唇間,揉糊了那片喜氣紅胭脂。

  「你喔,就不能想些不欺負人的事情嗎?」她笑著在他唇間說道。

  「我現下除了欺負人一事,什麼事也想不起來了。」他一挑眉,邪邪地笑著。

  她不客氣地咬了下他的唇,先欺負了他。

  他扣緊她的後頸,纏綿地回吻著,直到她身子虛軟地靠在他身上後,他便打橫抱起她,走向內室一片紅帳之間,展開屬於夫君與妻子的全新一夜。

  春宵一刻值千金,這話永遠沒錯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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